许东山与林大松匆匆赶回家,与苏月娘说了这事儿。
苏月娘仔细地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浮桥离凤池太远了,来回一趟可不容易,更何况一次就得送几十甚至上百只鸭子,这么多鸭子,咱们往哪放呢?”
鸭子往哪放的问题倒是难住了许东山和林大松。
就算是有地方放鸭子,那这些鸭子谁来杀?谁来照看?
“鸭子的事情我再想想吧!”
……
次日。
许东山刚从厝边家里收回前一日向厝边们买的散鸭,林富贵和张氏便正好带着家里的土产过来了。
苏月娘去接阿舅阿妗时悄悄瞟了一眼,骡车后板上当真是什么都有,甘蔗、香菇、冬笋、老姜母、一桶麻油……以及木条笼子里关着的鸡鸭。
“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做什么?我们这儿可什么都有!”
苏月娘将冻得脸有点僵的阿舅阿妗请进了家门,并给他们倒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自家山上种的东西肯定比你们在外头买的好!”林富贵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手脚才暖和起来。
“你阿舅说得对!外头许多人想买咱们家的鸡鸭作物呢!每次一到镇上去叫卖,都不用一个时辰,东西就被买光了!”
林富贵指了指许东山正往里提的笼子,“笼子里的鸡鸭养了得有一年多了!你们这两天杀了,炖汤喝!”
林大松半点没忘记苏月娘还没解决鸭子的事情,他往林富贵身边一凑,问道:
“爹,咱们家还有多少鸭子?”
平日里,林大松闲散惯了,对自家山上的果园、鸡鸭从不过问,忽然这么一问,林富贵觉得甚是稀奇。
他与妻子对视了一眼。
“怎么?在这干不动想回去养鸡养鸭了?”
林大松脸一皱,“是月娘要买鸭子!”
林富贵难免疑惑,“月娘什么时候卖起了鸭子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苏月娘只能将这两日碰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林富贵听。
得知隔壁的毒妇在背地里给自家外甥女使绊子,林富贵气得差点砸杯子。
等他对着靠隔壁许氏面线糊最近的那堵墙痛骂了李金花足足半刻钟后,再一回头,一堂屋的客人都盯着他笑。
林富贵老脸一红,赶紧拉上妻子,叫上儿子儿媳去后堂屋坐着接着聊。
殊不知,这墙极易透声,加上林富贵常年在山上干活,嗓门大得跟敲锣一样,隔壁的李金花将林富贵的骂声听得一字不落。
于是,隔壁的客人就这么看着李金花跟唱戏一样,在厨房里又摔又打。
……
林富贵也知道自己嗓门大,怕自己再骂会影响苏月娘做生意,他便暂时咽下这口恶气,打算攒着回去的路上再和张氏一起骂。
“爹,您喝茶!别伤了嗓子!”
接过贴心的儿媳妇送来的茶后,林富贵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压低声音对苏月娘问道:“你在外面买的鸭子多大?一只多少钱?”
苏月娘用手给林富贵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只三十八文!”
“你钱多烧的是不是?三十八文我能卖比这大一圈的鸭子!以后你的鸭子,阿舅便宜包了!”
苏月娘也知道自家阿舅是为了自己好,但是毕竟来回一趟费时费力,她也不好占自家阿舅的便宜。
“您大老远送一趟鸭子可不容易,总不能让您天天在骡子上颠着过来!送少了不够卖,送多了又没处放……谁喂鸭子、谁杀鸭子又都是问题……”
林富贵哼笑了起来,他曲起手指,往苏月娘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苏月娘吃痛地捂住额头,朝着张氏控诉阿舅的行径。
“你看着挺精,其实憨得很!家里那么多工人,我上赶着吃这苦做什么?你鸭子买多了,阿舅也就挣得多了,够给工人付工钱的了!再说了,舅舅帮你省下来的钱你租地圈鸭、雇人杀鸭都成!”
理是这么个理,苏月娘心里有些动摇了。
林富贵见外甥女的面上有了松动之色,笑道:“这事儿你慢慢想!阿舅先去问问阿山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说罢,林富贵又曲起手指朝着苏月娘比划,苏月娘连忙歪头躲到许春喜身后。
林富贵计谋得逞,哈哈大笑而去。
——
厨房里自然是什么都有,但是钟爱山货的林富贵看什么都不满意。
杀自家鸡鸭炖汤已经来不及了,趁着今天的咸水鸭还没下锅,林富贵挑了两只最大的丢给许东山。
“阿舅中午想吃什么?”
“冬至那天本来想吃姜母鸭的,但我和你阿妗两个人油下少了,鸭子烧糊了没吃上!”
许东山明白了,林富贵这是想吃姜母鸭了。
“阿舅习惯吃干的还是湿的?”
林富贵,“我爱吃干的!你多下点姜!我就爱那又油又香的姜片!”
许东山记下了林富贵的要求,趁着暂时没有客人上门,拎着两只鸭子摁在案板上剁成小块。
林富贵难得来一趟,自是不可能干活的,他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他将躲在后面偷懒的林大松拎到厨房里干活。
……
姜母鸭虽然不难做,但没点经验的人,难以烧出好吃的姜母鸭。
林大松很自觉地包揽下了做咸水鸭的活,让许东山专心去做姜母鸭。
姜母鸭起源于闽南,以大量味足的老姜母与番鸭一起烹制而得名,泉州人多是食用干煸的姜母鸭,但听见多识广之人言,一峡之隔的台湾岛上的百姓食用的姜母鸭却多是油汤煨炖的。
林富贵喜爱吃干煸过后的老姜母,许东山自然是要将量给足。
一斤出头的干老姜母不必去皮,改刀切成小指长、刀片厚的小片。
老姜母烹煮易味苦,从前许东山在宴席班子学艺时,他的师父曾教他光下麻油不成,还要下入等量的花生油,这样一来便可以极好地避免老姜发苦。
大火烧热了两个大炖煲里的麻油与花生油后,许东山弯身将灶膛里的大柴取了一根出来,等到炖煲里的油没那么热了,才将切好的姜母片分别倒入炖煲里煸。
火小了,煸姜母就需要十足的耐心。
许东山两手开弓,一手拿一双筷子,慢慢地翻着两个炖煲里的姜母片。
浓香的麻油与辛香的姜母经过加热,味道变得十分浓郁,两样味道交织在一起隔远了闻,那叫诱人,但近了闻,便叫呛人了。
许东山努力地屏息,却还是难免叫这油烟钻入了他的鼻子里头。
姜母片还没熟,许东山便别过头,用力地打起了喷嚏。
苏月娘给两只切好的鸭子焯好了水,瞧见许东山被油烟呛地直打喷嚏,连忙伸长胳膊,推开了灶边的窗户。
“你这傻子!这么呛都不知道要开窗子!”
许东山眼泪汪汪、鼻头红红地回过头,往后站了一些。
等炖煲里的老姜母被油煸干了水分,表面变得干酥微微焦黄后,许东山将姜母片捞起备用。
这样的姜母片酥却又保留了姜母内丝条的口感,尝起来不会过于辛辣。
紧接着,苏月娘将焯过一回的鸭肉端过来,倒入两个炖煲里头。
焯过水的鸭肉表面残留水珠,一入锅,浓白色的烟雾“蹭”地一下子从锅底冒了上来。
许东山纵然有防备,依旧被熏得睁不开眼睛。
怕鸭子糊锅,许东山忍着刺激快速地翻动两个炖煲里的鸭肉,苏月娘见他忍得辛苦,忙接过他左手的筷子,帮他搅起了左边的鸭肉。
两人一番翻搅,锅里的油慢慢地没那么烈了,但嫩鸭肉依旧受不了长期与热油接触。
两口子只能继续站在那儿一边闲聊,一边翻鸭肉。
外头有客人闻见这香味,还询问红姑今日店里是否出了姜母鸭。
红姑只能摇头道今日这姜母鸭是头家自己要吃的。
客人们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纷纷嘱咐红姑同苏月娘说一说出姜母鸭的事情。
红姑给客人们端了面线糊后,便去厨房里同苏月娘说客人们的诉求。
苏月娘将筷子搁在灶边的瓷碗上,由许东山将先前备好的老姜母片连同、生抽老抽、盐、料酒以及麦芽膏(1)倒入炖煲中。
“刚刚外头那六七个人都问咱们店里是不是要上姜母鸭!我看你可以考虑考虑这事儿!”
苏月娘看看锅里的姜母鸭,叹了口气,“这鸭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红姑失笑,“其实你尽管答应你阿舅就好了,要是觉得鸭子没地方放,你可以放到我家里去!我家别的没有,就鸡圈最大!让你放个一二十只不成问题!”
苏月娘听了红姑的提议,摸了摸下巴,开始琢磨起了这事儿。
其实家里头有鸡圈鸭圈的厝边不在少数,倘若阿舅的鸭子拉来了,暂时不杀的可以放到别人家里去。
到时候给厝边一笔小钱作为酬劳,再雇佣两个杀鸭的,咸水鸭或者是外加姜母鸭的生意要是能够长久做下来,这样的支出倒也不算什么……
苏月娘豁然开朗。
“今日要是再有人问起姜母鸭的事情,伯母就同人家说过几日咱们就出姜母鸭!”
红姑笑着点头。
锅里的姜母、鸭肉已经与方才倒进去的调料翻炒均匀了,姜母鸭已经初有模样了。
但是,这样的姜母鸭肉不够软烂、滋味也差一些。
许东山调和了些米酒水后倒入炖煲中,稍微搅拌均匀后,便盖上盖子,任鸭肉在炖煲中慢慢烹煮。
苏月娘用力吸了吸鼻子,今早只吃了个包子的肚子已经在咕咕乱叫了。
可是比起鸭子,还是做生意的事情更重要。
“你先看着火,我去同阿舅细谈鸭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