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把我当成小孩对待了吗，库谢尔小姐？”

诧异了一会儿，真理·阿斯特尔无奈地说：“我可不是你怀里那个需要保护的婴儿。”

从对方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她看着笑意吟吟的库谢尔，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不慎暴露出来的情绪感到后悔。

尽管有后悔，她却没有对女人的举动有任何抵触。

库谢尔很敏锐，也很温柔。比起这地下街的环境和风气更是格格不入。

不争不抢，甚至还保留着地上那些所谓的“规矩”和“秩序”......很难想象，她要如何在这里生存。

地下街的生态俨然与地上相反，那些被人类赋予普世价值的美好品德，在这里被默认为软弱的象征。而这里的宪兵更是与帮派地头蛇们沆瀣一气，划分了好些地盘。那些不被庇护的居民，往往首当其冲地成为被剥削和欺辱的对象。

说来也确实是奇怪。她想。

来到这里这段时间，库谢尔的家门前似乎都没有那些杂七杂八来找茬的混混。

除非......这块区域已经被某一势力划分为了某种“保护区”。

“你来保护你的孩子。那么谁来保证你的安全？”她问道，“是这个区域里的人吗？”

库谢尔点点头。

“这一点还是有所保障的。只是......这段时间我没有办法出门工作。”

“......工作？”

“嗯。出门之后隔着一条街的位置，那边有我工作的店。”

“......”

女人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在叙述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回忆起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的真理·阿斯特尔却皱起了眉。

那一条街是脂粉与酒精味道最为浓郁的地方，经过那里时，她总会碰见各式各样站在路边的年轻女性。

抬起头看到库谢尔温和的笑容时，真理一时不知该继续往下说些什么。

在内心几番挣扎过后，最终她还是开了口。

“有想过从事其他的工作么？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换掉。”

“谢谢你的好意，真理。但这是我唯一能谋生的方式。”库谢尔说，“如果要换工作，恐怕保护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就换一个保护你的地方，至少不应该在这里——”

“有些事仅凭我们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女人垂下眼来，打断了她的话，“你能想办法解决所有人吗？那些宪兵，或者是这里的帮派。我很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但......冒着极大风险的事，我不能去想，也不能做。”

“所以，要一直‘逆来顺受’下去吗？”

“......”

眼见对方逐渐变得坚定起来的态度，真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自己所在的处境，库谢尔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并不是她愿意的，可她却更害怕那可能的“万一”。

“我知道了。想要完全信任也是一件很难的事。而我也不能强迫你去做什么。”真理说，“就这样吧。但是——”

话音未落，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

被声音惊动的婴孩开始哭泣起来，她们同时望向那扇并不算结实的矮小木门。

库谢尔似乎对来人很熟悉。她的表情一下紧张起来，竖起食指来虚虚放在唇边。

女人的目光迅速查探四周，最终，库谢尔向真理指了指房间深处那木质衣柜后的阴影处。

了解对方的意图后，真理默默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往那边行进，将自己整个藏进了视觉死角。

就在她藏身的那一瞬间，木门也被人粗暴地打开。

一胖一瘦的两个宪兵出现在门后，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这里就只有你吗？欧兰·皮雅。”瘦削的男人四下看了看，“我怎么刚才听着你在和谁说话。”

“您一定是听错了。”女人果断否认道，一面伸手拍了拍怀中的孩子，“方才我还在安抚孩子呢。”

高个子宪兵狐疑地往四周看去，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时才再度看过来。

“最好是这样。”他伸手将一张通缉令放在库谢尔面前，“有没有看到这个人？”

女人沉默了两秒，在确认画像上的人后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班克斯大人。”她镇定地回应道，“我不认识他。如果我看到过，一定会告知你们。这个人是犯了什么事吗？”

“还能是什么事。”另一个宪兵开口了，“擅自闯了10号阶梯，这个男人没给钱也没有通行证还想强闯。据说现在有人在协助他躲开我们。就在这一片地区。”

“看你这么冷静，不会就是藏匿罪犯的人吧？”胖宪兵探过头来。

“怎么会呢。您误会了。”库谢尔说，“我害怕还来不及......要是他威胁到我和我的孩子怎么办？还请大人们尽快找到他吧。”

另一边，瘦男人的视线准确地落在了那装着新鲜食物的篮子：“等等。这桌子上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地下城里会有的东西。”

“这确实来自地上。不过大人们，这是个误会。”库谢尔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它们是我找去过地上的商人们交换来的东西。这都是为了我和我的孩子。”

“孩子啊。”胖的那一个点点头，笑的不怀好意，“对你来说，可是个大累赘。不如把钱给我们。”

“您说的是。”库谢尔连连点头，随后示意墙边的某个小陶罐，“那里是我之前攒下的一些钱，不嫌弃的话......”

“行了，罗杰。”瘦子唤了同伴一声，摆摆手，“走吧，这儿没问题。”

他拿出那其中用布抱着的东西，跟着同伴走了出去。

确定那两人走远后，库谢尔艰难地下床，关上了木门。

室内再度变得温暖起来。

真理不声不响地从黑暗中踱步而出。

“他们和你很熟。”

“嗯。也算是店里的客人。”库谢尔说着，在看向她时，担忧的表情再度浮现，“他们在抓去往地上的人。”

“看到了。”真理耸耸肩。

“不论如何，还是要小心啊。”库谢尔说，“看到通缉令的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你......真是虚惊一场。”

“比起这个来，那笔钱......就这么给他们了？”

“就当是支付了购买食物的钱。”库谢尔如此回答道，笑容还有些小得意，“应付一整个冬天的钱，我在其他地方也藏了一些。”

“......”

虽然不是有意，但她终究好像是好心办了坏事。

如此作想着，真理给火焰添了些柴火，随后带上了自己的小皮箱。

“我确实不应该留在这里。之后要做的一切，和你们都没关系了。”她打开了门，“库谢尔小姐，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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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理·阿斯特尔重新回到了地上。

——离开库谢尔那小小的房间之前，她在衣柜后用自己的血画了些符文。

那些留在墙壁上、带有她魔力的文字将会包围整个房间，替她留意房中人的状况。

一旦房中人流血或是具有明显敌意的人进入，符文将会通过魔力的连接直接告知自己。

只要她还在王都，这样的连接不论在地面还是地下都会一直有效。

在经历了那样的事之后，真理也不再明面上去参与更多。在短暂告别后，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事情上。

比如说——对艾尔迪亚和巨人相关的情报搜集。

在这王都之内，尚且还有很多事不怎么明晰。

从地下街出来的当天晚上，通过【暗示】魔术，真理成功留在了当初的报社。

报社的老板将她视作招聘来的帮工“丽萨”，并将这样的消息转达给了更多的人。

时间一长，她也算是作为报社新招的伙计被往来的客人所眼熟，且无人怀疑。

在第一个月发了薪水之后，真理买了些食物和必须的生活用品，带着剩下的一部分钱去了地下。

去的时候，库谢尔并不在那熟悉的低矮小屋里，木床上小小的婴儿正在温暖的屋内熟睡。

她把它们放在了同一个陶罐里，用其他物品遮挡了起来，做完一切之后便悄悄离开了这里。

在这个世界呆了数月，每一天的报纸她都有过目，而前来买报的客人们之间的交谈也带来了不少情报。

时间一长，她对艾尔迪亚的王都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王都，宪兵团是除王权以外的绝对力量，另外两个兵团则相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特别是调查兵团。

它的建立根本就没有多少年，愿意加入的人也是最少的。时至今日，出征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屡战屡败，每一次都是元气大伤，回来就得修整半天。

至少在这里，他们并不受大部分人的欢迎。大部分人并不关心巨人究竟如何，他们不过是关心着自己日常的生计并认为那些威胁都是危言耸听。

不仅如此，三个军团里，调查兵团是那个与巨人有最多接触的军队。

他们的活动范围大部分时间都在远离王都的边境，那名为玛利亚的最后一道城墙之外。

“瞧一瞧看一看，最新消息！中央宪兵团受害人数增加至103人！”

街角间，报童们高昂的吆喝声唤回了真理的思绪。

守在柜台边的她正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每一个来到店里的人。

清晨正是一天之中报社生意最好的时候，这条街上除了背着书包陆续上学去的孩子们，还有很大一部分被好奇驱使的看客们围在身边和她的“老板”讨论着今天报纸上的头条和热点事件。

一面聆听着那些人的交谈，真理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一如既往走过来购买报纸的常客。

在他即将走到柜台前时，她便先一步认出了对方。

“早上好，史密斯先生。”冲对方露出营业性质的礼貌微笑，真理主动打起招呼来，一面将一份报纸递给对方，“这是今天的报纸。”

“谢谢。”男人对上了真理的视线，礼貌而安静地点头示意，伸手习惯性地扶了扶往下滑落的金丝眼镜。

与其他客人不同。他从来和谁讨论什么八卦或是新闻，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边，重复着向她购买报纸而后离开的动作。

日复一日，每一天都没有落下。

从打扮和习惯上看来，他所拥有的生活应该属于着王都之中中上层的水准，但也谈不上和贵族们沾亲带故。

真理偶尔也会时不时和他聊上一两句天，虽然交集不深，但作为买方和卖方，倒是也诞生了那么些默契。

爱德华·史密斯。

这位斯文的常客在附近的小学任教，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历史老师。

而从不和其他人随意聊天这一点，似乎让有些人看不惯。

“不就是个学校教书的吗，整天那么清高。”

“和他说什么都没反应，让他讲讲他擅长的东西也不愿意！”

“别说了！上次我和他打招呼，简直就是热脸挨冷屁股。”

果不其然，在史密斯走后没多久，真理便听到了一旁从未想过要遮掩的议论声。

......这也是一如既往的老节目了。她想。

不过......历史老师倒是个切入点。

若是有这个机会，她倒是想与对方再多交谈交谈。

思考间，那些客人们又换了新的话题。

“看看，下一条新闻！新王马上要继位了。过那么一段时日就会莅临达王政厅。”

“嘶......这个节骨眼上吗？杀死宪兵们的凶手还没能抓到呢，要是威胁到那位王要怎么办？”

“就是不确定【开膛手】会不会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啊。”其中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对了，据说王政内厅已经在加强人手了。说不定是打信息差.......”

“消息可信吗？”

“八成！路易斯说是他一个朋友家的亲戚，在中央宪兵团内部任文官，通过他得知的消息。”

——打信息差，实际上“新王”已经到达王都的最中心了？她想。

刚好她这段时间也有打算进入那里看看情况，若是能遇到新王，说不定就不用在这里花大量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