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妙爱说出此话,心中乃是有十成的把握。自从她脑子里多了本百科全书,行医救人不在话下。况且她刚才偷偷透过窗户观察屋内情形,看见李姨娘虽然腹痛难忍,但出血量并不大,若她及时出手,这个孩子或许可以保住。
她话音一落,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白老爷看着房妙爱,将信将疑,半晌才道:“……你有什么法子?”
具体什么法子,房妙爱同他讲不清楚,只是道:“还请老爷允奴婢试一试,若是不成,奴婢甘愿受责罚。”
春翠心里一惊,上前来拉房妙爱衣袖,低声呵斥道:“老爷面前,你一个刚入府的丫鬟逞什么能?不要命了!”
房妙爱知道,春翠这也是关心自己,于是报之一笑,“姐姐不必忧心,我敢说这句话,自然是有把握的。我若是真的救不下李姨娘的孩子,任凭老爷处置。”
她既然这样信誓旦旦,白老爷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让她一试。看着一屋子人各式各样的目光,房妙爱走进厢房,只见床榻上的女人剧烈挣扎,看上去是难忍疼痛到极致,意识已经不清晰,嘴里不停喊着含糊不清的话。
周围稳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姨娘力气一点一点耗尽。
房妙爱径直在李姨娘身边坐下,双指搁置在李姨娘手腕上,片刻之后抬起,心中就有了决断。她对一旁的稳婆道:“取三根银针来。”
稳婆虽然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她沉着气度,以为是白老爷请来的女医,也不敢怠慢,连忙从药箱中取出三根细银针,递给了房妙爱。接过银针,房妙爱从容不迫地对李姨娘施针,她扎下第一针的时候,李姨娘似乎痛极,从床上扑腾坐起,惨叫一声又跌落下去。
周围稳婆瞧在眼里,都是胆战心惊。其中一个下意识伸手想要去阻拦,却听房妙爱道:“别着急,这只是第一针。”
接着房妙爱又下了第二针,这一针下去,李姨娘睁开眼,仿佛一瞬之间没那样痛了,只是不住喘息。她眼泪不住往下掉,嘴中喃喃:“我的孩子……”
房妙爱:“姨娘别着急,我一定保您和孩子平安。”
房妙爱下了第三针,此针一下,李姨娘很快失去意识,沉沉睡去。一旁稳婆惊呼道:“不好,姨娘没力气了!”
房妙爱瞥了她一眼,“别着急,姨娘不过是睡着了。血马上就能止住,你们按照我说的方子给姨娘煎一服药”
她说了几味药,稳婆们越听越疑惑。房妙爱开的药方路数,她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不得不也有些怀疑是否可行。不过再看房妙爱也的确止住了李姨娘身下的血,她们虽有迟疑,也还是照做了。
此时李姨娘的情况逐渐好转,房妙爱眼看自己能做得也差不多了,便走出厢房。她浑身沾了血污,出现在白老爷白夫人以及小姐面前的时候,众人都有些皱眉。
白老爷连忙问情况如何,房妙爱不慌不忙道:“姨娘的血已经止住,若没有意外,孩子是能保住的。只不过这两个月姨娘要格外注意保胎,切莫再有不稳当。”
白老爷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他一下跌坐在太师椅上,长长舒出一口气,但片刻之后,又皱起眉,看向白夫人:“虽说李氏的胎保住了,但她汤碗中的红花……终究与你脱不了干系。”
白夫人眼眶中盈着泪水,连连摆手,“老爷,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呀……我也是有过孩子的人,怎么会去害李姨娘的孩子呢?”
白老爷长叹一声,指着她颤声道:“李氏的饮食,一贯是交给你全权负责,眼下你说此事与你没有干系,谁会信?”
他说罢,又转目看向房妙爱,“今日多亏了你啊……你放心,我一定重重有赏。只是,下药的事情,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房妙爱心想,这药还真不一定就是白夫人下的。白夫人有嫡子,且嫡子又是长子,怎么算也不会去害一个妾室腹中还没出世的孩子。况且白老爷不是没有过庶子女,怎么白夫人就偏偏和李姨娘过不去?
想及此处,房妙爱挺身而出,“老爷切莫忧心,依我看,红花不一定是夫人下在李姨娘汤碗中的。老爷不如问问厨房的人,这碗汤在转交到李姨娘侍女手中之前,都经过了哪些人的手?”
白老爷深觉有理,当即便派人到厨房去问话,不一会儿,厨房传出消息,说是熬这碗汤的时候,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来过厨房。
经过细查,这小丫鬟是在白夫人房里伺候的。
白老爷大怒,指着白夫人的鼻子骂道:“你还敢说与你无关?若是与你无关,厨房的人怎么会看见你的丫头鬼鬼祟祟?我看就是你存了心要害李氏!”
白夫人真是有口难辩。就在这时,白大小姐站出来,眉目迟疑,忽然提高声音道:“父亲,我记起来了!母亲房中前些日子的确是来了个小丫鬟,可那是柳姨娘送给母亲的!此事一定同柳姨娘脱不了干系!”
这柳姨娘,是白老爷另一个妾室,向来很得白老爷欢心,可就是多年无子。经女儿这么一提醒,白夫人也想起来了,登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声道:“对,对对!那小丫鬟是柳氏送给我的,说是机敏能干……老爷,我真的没有对李姨娘下药,你要信我啊!”
话中之意,下药一事就是柳氏所为。
白老爷阴沉着脸,半晌缓缓道:“来人,去叫柳氏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要说白府的人动作也真麻利,不一会儿,一女子就出现在厅门口。柳姨娘脸上满是惶恐,似乎并不知道白老爷因何要叫她来。
房妙爱一看柳姨娘,也有些移不开眼。这真十足十是个美人,瓜子脸杨柳腰,不仅美,还美得脱俗。柳姨娘走近厅堂,对着白老爷见了礼,又看向满脸泪痕的白夫人,迟疑道:“……夫人这是?”
白老爷面色凝肃,盯着柳姨娘,缓缓问:“我问你,你有没有在李氏汤碗里放红花?”
他问得直接,当即打了柳姨娘一个措手不及。柳姨娘先是愣着,随着一下跪在地上,眼底闪过慌乱,但仍然辩解,“...。妾没有……妾怎么会给李妹妹下药!”
白老爷一拍桌案,“可往李氏碗里放红花的,就是你的丫鬟!”
柳姨娘昂起脖子,目光不服,“那个丫鬟我已经送给了夫人,是夫人的人,老爷怎么还能怪罪在我身上!”
此话一出,房妙爱听出了不对。
她轻声问了一句,“方才老爷并没有说是哪个丫鬟,怎么姨娘就知道,是您送到夫人房中的那个小丫头?”
.....
柳姨娘哑口无言,方才他一时心急,竟没有想到这一处。众人也跟着反应过来:是啊,白老爷并没有说给李姨娘下药的是哪个丫鬟,怎么柳姨娘就这么清楚地知道是哪一个?
可见,此事果真与柳姨娘脱不了干系。
白老爷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柳姨娘骂:“枉我平日里疼你爱你!你竟做出这等子恶毒之事来!简直是蛇蝎心肠!”
柳姨娘缓缓跌坐在地上,帕子捂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浑身颤抖,忽然恶狠狠道:“没错!我就是要害她的孩子!凭什么她都能有孩子,可是我却不能有?老爷……我这辈子注定没有子嗣,等到你有一天厌弃了我,我能怎么办?......”
柳姨娘原本是个歌女,后来被白老爷带入白府,却一直没有子嗣。她年纪一日日大了,膝下空空,心里越发恐惧。恰巧此时李姨娘有孕,更加妒火中烧——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想要扼杀李姨娘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
白老爷看着她的眼神尤其嫌恶,像是在一枝外表鲜丽、里面腐败的花。
过了许久,白老爷闭上眼,嗓音像是苍老了十岁。他此时对柳姨娘是半分眷恋也无了,单剩失望透顶,“罢了,罢了。府上是留你不得了,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留你一条性命,你从明日便到庄子上去吧。”
柳姨娘的眼神一下子从怨恨变为恐惧,她扑上来抓住白老爷衣袍一角,哀求道:“不!我不要去庄子!老爷……你饶过我这一次,别赶我走!”
白老爷无动于衷,挣开她的手,大步流星离开了厅堂。
经过房妙爱身边的时候,白老爷停住脚步,注视了房妙爱好一阵,用略带赞赏的语气道:“今日你有功,一会儿我叫人取五十两银子赏你。今后你也不必做杂活了,好生服侍大小姐就是。”
房妙爱应下,心中翻涌的,却是无尽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