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霜走进了套间里,这个套间并不算大,但床很大,靠近窗边,她提着包包,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但城市天际线仍是温暖的渐变橘色,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但霓虹灯光依旧明亮,江面上映着清透的色彩,与夜雨中映着车灯与红绿灯的路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江面上是有船的,从这么高望下去,船也是小小的,显得很有意境。
有点可惜的是,这套是特价房,观赏江景的的窗户并不是落地窗。
纪明霜扔下包包,扑到床上,“我喜欢这个房间!”
林然坐在房间办公桌前,托着下巴懒洋洋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因为你在弹簧床上跳来跳去,然后从窗口栽了出去,顺便一提,这里是十八楼。”
纪明霜:“……”
第二天早上,纪明霜被船鸣声吵醒,她拉开窗帘,清晨的雾是悠远而朦胧的,笼罩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天空、陆地和水面全都是冷清的灰蓝色,只是,天空最灰,陆地上的建筑物最暗,而水面最蓝。
纪明霜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她打车去了树莓中学高中部,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不用上学,她走到学校大门口,这里有一个告示栏,平时用作光荣榜,上面贴着今年的升学情况,有很多学生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虽然发生过火灾事故,但树莓中学仍是全市最好的中学,这次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这一点从学校外墙上挂着的若干红色横幅也能看得出来。
“我记得你当时获奖的时候,一个人占了一整个版面呢。”
林然:“是吗……”
纪明霜点点头,“嗯,我当时还说要大吃一顿庆祝,但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家店比较好,附近好吃的店,我们全都吃过了,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就去平时经常光顾的那家店。”
“然后呢?”
纪明霜一边走,一边说,“然后嘛……我也忘记了。我现在就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走路回家,我就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只是说,“嗯。”
“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我最近想起了很多,但这一切对我来说,太不真实了……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了过去的事,醒来之后,我才发现,哦,原来这才是梦啊,这种落差感让我的心空落落的。”
“纪明霜……”
纪明霜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吗?”
林然:“不知道。”
“我梦到了那天早上,我正在整理书包,听见你的敲门声,就从二楼跑下来开门,然后我说,‘林然,我还没收拾好,你再等我一会。’
“你跟我说,‘知道了,你快点,我今天要值日呢。’
“我说,‘好的好的,马上就来。’
“我跑回二楼,把书桌上的东西通通放进书包里,然后跑到楼下,正准备穿鞋,你突然问我,‘纪明霜,你的水杯呢?’
“我说,‘应该是被我放在厨房了吧……算了,我们赶紧走吧。’
“你站在门口,对我说,‘水杯。’
“我跑进厨房,把水杯拿上,你又跟我说,‘钥匙呢?’
“我拿出钥匙,在你面前晃了晃,‘我拿着呢!’
“然后我们一起去上学,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担心碰到老师和同学,我们就一前一后地分开走了。当时经常遇到我的同桌,他骑自行车来上学,每次都骑得好快,遇见认识的同学,他都会按铃。
“我记得有一天,我刚刚进教室,正把书包放下来,他突然问我,‘纪小霜,你和林然是一起来学校的吗?’
“我吓了一跑,说,‘不是啊,怎么了?’
“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他每次都跟在你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我感觉很可疑哦。’
“我跟他说,‘大清早的,上学路上,那么多人,还有别的同学啊,况且,我们都是来上学,顺路是很正常的,倒是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呢……’
“他说,‘哪一点,具体说说。’
“我跟他说,‘他跟在我后面,我走路又不回头,我怎么知道呢,所以,你问我干什么,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他说,‘算了吧,纪小霜,我跟他又不熟,说起来,昨天的数学作业,倒数第二题答案是多少?’
“这时,我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你就在我们身后,正在收练习册。上课之前,我写了一张纸条给你,我写的是:‘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第一节课的课间,你把练习册发下来,里面夹着那张纸条,我写的话,你用红笔打了个对勾。”
……
林然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纪小霜,你确实很聪明。”
“是吗……”纪明霜勉强笑了笑,“我醒来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因为那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对以前的我来说,真没什么特别的,但那样普通的一天,如今也再也回不去了……林然,我很抱歉,我居然把你忘记了……”
林然冷哼了一声,“纪明霜,我猜你现在在想,因为你害怕痛苦,所以就选择逃避,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你都封存了这些记忆,你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对吧?”
“嗯……”
“拜托,纪明霜,我是喜欢你哎,又不跟你有仇,至于失不失忆,难道很重要吗,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地活下去,况且,我的记忆也丢失了很多……唉,这大概就是我回返人间的代价吧,不过,至少你现在活得还行,我也算死得其所,谢谢你啊,纪明霜。”
“那……不客气?”
一人一鬼继续漫步在街道上,纪明霜说,“从我记事开始,我爸爸就经常出去工作,离开之后,就没有音信了,少则四五天,多则一两个月,他担心没人照顾我,就把我放在了你家。他每次离开,我都会担惊受怕,我害怕他把我抛弃,也担心你爸妈把我赶走,因为我不是你们家的小孩。后来,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反正我爸爸给我留下了足够的钱。”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对吧,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纪明霜笑了笑,“我们两家是邻居,后院有一扇连通的小门,每次你外公外婆想来看你的时候,你妈妈都会把你赶到我家院子里,你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背上书包,和我一起写作业,说实话,真的很无聊,但我很开心。附近也有别的小朋友,他们都愿意和你一起玩,因为你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好,但你总是和我一起玩,我心里其实很得意呢。后来,因为有你,他们也愿意带上我一起玩,可惜啊,开始上学之后,这段友谊就结束了。”
“只不过是一起玩捉迷藏的小孩子而已。”
“也是。”
纪明霜抬头看了看已有不少锈迹且灰蒙蒙的门牌,已经到家门口了啊,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她试着推了推门,没有推开,大门是锁着的,至于钥匙,早就找不到了。
她是一个独居的女生,没有把钥匙放在地毯或者花盆下面的习惯,况且,她的备用钥匙都是交给林然保管的,她看着自家的大门,“所以,我们好像得翻墙进去?”
林然说,“如果想进院子的话,可以从我家那边进去。”
“咦,你家的大门没锁吗?”
林然:“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搜一下我家门口的花盆下面。”
纪明霜走了过去,把破旧的军绿色塑料花盆拿起来,花盆下面是空空的托盘,她把托盘连同花盆一并拿起来,底下仍旧是空荡荡的,“没有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有钥匙,也被其它人拿走了吧……”
林然说,“看看花盆的边缘。”
纪明霜仔细观察着花盆的边缘,“等等,这个好像是双层的……”
两层的花盆之间连得很紧,纪明霜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掰开,林然说,“要不直接砸在地上,看看能不能砸开。”
纪明霜继续用力掰着花盆,“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你家的东西。”
“是啊,这是我家的东西,所以不用你赔,但你可别搬起花盆砸到自己的脚了。”
“怎么可能嘛……”纪明霜继续用力掰花盆,终于,她掰开了,花盆夹层里的一串钥匙也落在地面上,纪明霜捡起钥匙,把花盆放回原位,而后,她打开了林然家的大门。
林然家的院子里还算干净,可能是因为他的父母偶尔会回来看看吧。
纪明霜直接走去了后院,两家院子中间的小门也是锁着的,幸运的是,小门的钥匙也在这里,虽然门锁的表面有点生锈,但纪明霜还是顺利地进了自己家的院子里。
虽然院子的地面上铺了砖块,但砖缝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了,绿绿黄黄的,难看极了,乱七八糟的枯叶也铺了一层,院子里还多了些小石子和砖头碎块,不知是谁扔进来的,纪明霜之前还买了个大号无孔花盆养荷花,现在花盆里只有干裂的泥块了。
纪明霜说,“我们应该没办法从家门走进去了,但是我好像记得,我临走之前并没有关窗?”
“也就是说,你家可能六年都没关窗?”
“我爸爸也许回来过,但他每次都是回来看看就走,连二楼都不上的,所以我觉得,我们能进去。”纪明霜往后走了走,看着二楼房间的窗户,“但窗户是虚掩着的,我也不太确定,这里没有护窗,怎么爬上去啊……”
林然说,“让我来。”
林然上了纪明霜的身,而后,他攀上院墙,站在墙顶,做好准备,跳了过去,总算够到了楼侧面的装饰腰线,他悬在半空,观察了一会儿,找好角度,顺利地爬到了二楼阳台的位置,但阳台的窗户都是关好的,他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纪明霜房间的窗户前,试着拉了拉窗户,“是虚掩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