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你来啦”，宋眉就红了眼眶。
宋眉哽咽道：“我最近有点繁忙，隔这么久才来见你，真的很抱歉。”她将向日葵递到宋眉的眼前，继续道：“瞧，我在路边买的向日葵。”
许娣眼睛弯了起来，那张枯黄的脸庞，都遮住了她昔日灵动的笑容，她捧着花，道谢。
两人此番便没了其他的话语，她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陌生。
许娣先一步打破沉默，将花递给了旁边的婢女，温和的问道：“宋宋，你最近过得如何？”
宋眉视线撇向下，道：“过得还行，还是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许娣一眼就识破了宋眉在撒谎，不只是在撒谎，现在的宋眉与以往的宋眉大相径庭。
她问道：“真的吗？”
宋眉道：“当然啦，我平日不就是学习琴棋书画那些嘛，每天老多了。”
许娣则是点破道：“疼吗？”许娣早就听到一些风声，但因为在府邸深处，听到的并不完全，她听到了宋眉逃跑的消息，但却没了后续，她心中不免担忧，但她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可这比她逃跑没消息还要担心。
“……”
宋眉不安的搅动着两个手指，眼神彻底不敢去看许娣，她无所谓道：“还行，还是那句话，不如以前。”
许娣叹了口气，想伸手摸宋眉的头，可宋眉站在太高了，根本摸不到，她的手停在了半空，这样让她彻底意识到，她如今是个残废。
直到许娣将要把手收回去的那一刻，宋眉蹲下了身子，主动凑近许娣那只冰凉的手，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少女的手中，安抚着她心中的芥蒂。
两人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冥冥中又不似从前那般。
许娣容光焕发是在来年春天被得知有了身孕，她抚摸着那个小生命，明明只有十四岁的她懵懂间，就有了个小生命，这无疑是给她的空虚的世界填上了毋庸置疑的色彩。
她期待着这个生命的抵达，也就和现在一样。
少女抚摸着鼓起的肚子，满含着慈爱的目光，众人在这里已经听了她讲述所有故事的起因，也得知了她为何不再愿意离开的原因。
起初可能是因为她逃不掉了，可最后是因为孩子，她不舍得离开了。
黎叁柒听完很是沉默，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寺庙大师这个借口，被毁掉一生的也会是自己，她不愿做这个被绑织起来的诱饵，也不愿让黎春生去掌握她生死的鱼竿。
如果，她想如果，如果娘亲没死，没有这切机，没有这个跳板，没有这个觉悟，她也会是一片海洋中，被黎叁春生用来绑住一条肥硕的大鱼。
黎叁柒缓声问道：“你如今才十五岁，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跟我们走吧。”
许娣摸着自己的肚子，缓缓摇头，道：“走不掉了，我还有他。”
黎叁柒道：“你离开，来我这，也能养的起这个孩子。”
宋眉蹲着身子，仰视着许娣，认真道：“姐姐，我会和你一同养育这个孩童的。”
许娣摇了摇头，立马就反驳道：“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爹爹。”
黎叁柒皱眉，回顾前面她们所叙说的故事，两者相结合，得出许娣是个痴情种，难道一个孩子就能让她放下一切，老老实实的困在深府里吗？
“那……你已故爱人呢？”黎叁柒并不拖泥带水，而是直面问题，“你就这样，那你们那是为何要私奔呢？还不如一开始，就分开。”
许娣听见爱人两个字，眼眶通红，看着天上的明月，可那是月亮，不是她的太阳。
“我们或许原本是错误的，一开始，就错误了。”许娣闭上了双眼，周围的蝉演奏着大合唱，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悲哀道：“是我害了他。”
黎叁柒眼神一冷，继续道：“按理来说，他爱你，要娶你，咱不论，如果……如果你们能打破世俗的一切，相爱相知，白头偕老，多么美好的记忆。但世界没有如果，而你却在一切发生的源头与其他男人结婚生子，打算安稳一生。”
“那，他死的，不就成了个笑话。”
许娣猛地睁开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黎叁柒，黎叁柒没顾许娣眼神中的慌乱，继续道：“那他爱你，也就成了个笑话。”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我们都是同龄人，我不懂你所谓的爱字是何意，但你甘心吗？”
许娣无神的眼眶里留下了以悔恨为名珍珠，黎叁柒的每一句话都是直面打击，这是宋眉不敢触碰的话语，这是许娣一直不愿面对的伤疤，宋眉害怕许娣会听此崩溃，从未提起这些言论。
宋眉不安的搅动手指，看着许娣怔愣的坐在轮椅上。
宋眉轻声询问道：“姐姐？你怎么样？”
许娣并没有回答，她像痴呆的傻子，如何叫唤，她都未曾回答。
宋眉就有些慌乱了，她想上前查看许娣现如今如何，却被黎叁柒阻止了，“我虽是个外人，说话并非有情谊，从你口中，她本该生性明媚张扬，而非坐在此处无神求安。”
“只是你不愿让她去直面那些悲哀，可有时候，人不得不面对过去，虽不是两言两语就能劝一个人去直面过去，但人不能一直麻痹自己。”
宋眉担忧的看着许娣，前日她也来拜访过许娣，因为她成婚了，她想从许娣那得到一些曾经的答案。
带着满心欢喜来到许娣跟前，而她在抚摸着自己突出的肚子，笑的一脸悲哀，可周围的人都在说，“看，四姨娘笑的多开心。”
“有孩子就不一样。”
甚至旁边伺候的婢女都说，“四姨娘，你这胎要是男娃，老爷一定高兴。”
“对啊，四姨娘，只要你生出男胎，其余姨娘都不会欺负你了。”
婢女一句又一句话，围绕在许娣身边，许娣仿佛是没有生命的玩偶，一遍遍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也未曾回应这些婢女。
宋眉向前了一步，试探的唤道：“姐姐？”
许娣摸着肚子的手顿住，机械的抬起僵硬的头，看着宋眉，露出以往和煦的笑容，道：“宋宋来啦，快，你快来摸摸看，我的孩子又踹我了。”
宋眉“嗯”了一声，半跪在许娣的跟前，手指在触摸到微微隆起的小腹时，她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是比之前还要大了，这肚子，里面装着一个小生命，之前就摸过，但那时，腹部很扁，没什么感觉，现在是彻底的能感知到，里面有个小生命在跳动。
她道：“太好了，还要等一段时间，我就能见到这个孩子了。”
许娣轻轻的“嗯”了一声，顺带道：“我还准备了不少的小衣服和小鞋子，走，我带你去看看。”
宋眉应了声“好”，便顺势接过轮椅的扶手，推着许娣进屋，下人都很知趣的在外面站着。
来到紫檀木桌前，宋眉看着在花盆里生长的几朵向日葵开花了，她问道：“你何时买了这些向日葵？”
向日葵因在房屋里，无法直面的感受到阳光，都耷拉着脑袋望着地面，看着好不可怜。
许娣甜蜜道：“突然想看向日葵了，我想我的孩子出生后也能像向日葵那般，向阳而生。”
宋眉打趣道：“当年，你好像也是这般跟我说……”
“我想你也能像向日葵那般，向阳而生。”许娣轻轻的擦拭着宋眉脸上的伤口，疼痛使宋眉轻“嘶”一声。
宋眉看着许娣，此时在她的眼中，时间仿佛都变慢了，窗户穿透出来的光打在许娣身上，给她浑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此刻的她，像是慈爱的神，轻轻的安抚着宋眉的心灵。
许娣缓慢眨眼，因是给宋眉擦脸上的伤的功夫，两人之间离得很近，也让宋眉看清了许娣修长的眼睫毛，在微微的颤动，也看清了许娣眼中担忧的神色。
她低着了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日光转动瞬间，向日葵也扭动了自己的根部，看向了日光。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竟记得如此仔细。”许娣有片刻愣神，她都有些遗忘这些事情了，她继续道：“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忘记这些事情了。”
宋眉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也是突然想起……”
许娣没在意这个话题，则是拿出了不少自己手织的小衣服和小鞋子，还有个小虎帽，均是男婴穿的小衣服，宋眉下意识问道：“怎么都是男婴物品？”
许娣皱起好看的眉头，不解道：“生男婴才好啊，你不是老是去寺庙求佛吗？你能帮我求得一个男婴吗？”
宋眉抓紧这些衣裳，小心翼翼开口问道：“那如果生的是一名女婴呢？”
许娣脸上带了一丝怒气，“我可不生丫头片子，你不要咒我。”
“……”宋眉竟有一瞬间的语塞，才短短一段时间，许娣的心境就变得如此快，她不知是觉得许娣这是好，还是坏的表现了。
她小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声音虽小，明明只是个无心的话，却煽动了许娣的情绪，将身边的向日葵摔到了地面，愤怒道：“以前是以前，宋眉，现在什么都变了，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