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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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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二选择来普通班其实是因为奶奶之前生病摔伤了腿,不方便行走。所以我想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她,让她在家不那么孤独。”

“当时很多人好奇我降班的原因,我不想把这种事公之于众,也不想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传闻流传所以才随便扯了个借口。”

然后,战纾打开手机调出战鸣林最近给她发的照片,哑着嗓子继续说:“今年夏天那阵,奶奶又被查出癌症,现在在化疗。我爸和我说有机会、有希望,但时间那么久了也没见好。”

“我不知道她还能挺多久。”

天气太冷了,战纾口鼻处都飘出虚虚袅袅的白雾,蒸腾的向上飘。

盛归透着雾气,看不清战纾的表情,他将目光移到战纾调出的照片。

是个老人仰躺在病床上,脸背着镜头,照片上光线很暗,他只看见露在外面的胳膊,骨瘦嶙峋。若不是他先看见了那只手,根本想不到在那看起来空空荡荡的病号服下面会有成年人类的肢体。

盛归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那张照片冲击过大,一眼都让人难受得要落泪。

战纾似乎见过太多次,脸上没什么波澜,见盛归别过脸,重新收回手机,“是不是太瘦了?”

“她半年前还没这样。”

战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也将身旁还在怔愣着的盛归拉起来,自言自语道:“但是没关系,一月化疗就结束了,之后也许会好一点。”

盛归没再跟战纾吵过架了。

战纾的话越来越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写写题就走神了,眼也不眨一下,就呆呆的失焦的盯着卷子。

盛归就在她身边陪着她,偶尔帮她打打水,也不出言打扰。

他想分担,但发现,有些痛苦是没法转移的。

转眼高三上就过去了。

战纾已经很久没指导过盛归学习了,只是当自己做到比较好的题目时会圈起来,再在离校前把自己的练习册递给他。

盛归默默做着战纾选出来的题,再按照战纾之前教过的方法复盘,成绩依旧稳定进步,278名。

战纾67名。

为了迎接还有不到二百天的高考,这个冬天,没有假期。除了春节休息四天以外,全校学生都要在学校上课。

战纾觉得这四天还不如不放,因为整个假期,万家灯火的四天里,她都坐在医院外的走廊对着瓷白的墙和过路的病人撕嘴皮。

随着时间的延长,她越来越抵触来医院这个地方。

很多时候战鸣林接她来医院,她也拒绝进入病房,就在外面坐一天,从天明到天黑。

她讨厌进入病房后看见奶奶强撑的笑脸,也讨厌自己总能敏感的发觉每一星期奶奶的变化,瘦了,丑了。

之前奶奶总是和蔼的,带着高知分子的体面,就算不出门也会把自己打扮的很得体,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毫无形象。

除了她叔叔去世的那段时间。

战纾掰着手指头数着这是她第几次没进病房了。

大概是从十二月开始?

她不知道奶奶是否知道她就在病房外的走廊不肯进去。

反正战鸣林没说什么,也没逼她进去。

一月春节战纾连续在医院坐了四天长椅后,她不再去医院了。

高考在即,所有人都默许了这个决定。

她开始一周七天都泡在卷子堆里,低头是白色的印刷纸,抬头是一面白墙,转过头是一片白雪和一团团白色的云雾。

一切都是白色的,和医院里一样的白,刺得战纾眼睛生疼,好久好久看不见其他色彩。

她也不再给战鸣林发消息询问诊疗的进度和情况。

两人的消息停滞在二月初,战鸣林给战纾发消息说奶奶不想住院了,现在在市内的家里养着,平日里还是会按时用药。

战纾没回,这是这个消息框第一次以战鸣林的消息作为结尾,她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二月二十八日,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学校一大早借着早读的时间办了个简陋的百日誓师大会。

恍惚得跟着大伙喊完口号,回到教室课还没上到一半,战纾便被徐海叫出去了。

战纾看到了徐海眼中的迟疑和斟酌,平静的替她开了口:“我爸说什么了?”

“你爸让你现在回家,”徐海看着这样冷静的、消瘦的战纾,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市内的家。”

“知道了,那我收拾一下书包。”战纾转身往教室走。

“现在就回吧,不用拿书包。”徐海拦下战纾,将她送出学校,又贴心的替她招来一辆出租。

车开前,徐海将手搭在战纾发凉的手上,轻轻的握了握。

“小姑娘?你还没说目的地是哪?”通往市区的路只有一条,司机师傅开了近一分钟,开口提醒道。

“在市公安边上的别墅区随便停一下就行。”战纾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是个大单,路上时间长,司机师傅开了一会儿扯过话头:“那地方是政府分配的房子吧。好像有钱也买不了。”

战纾没接话,后知后觉指尖黏黏的,才发现指尖上全是血,她把嘴唇扣烂了。

前面的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哎呀,真羡慕你。父母这么有能力,能考上这个高中说明你学习也好。未来一定能成大事儿。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整天不学好,昨天还偷跑去网吧!真能给我气死!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当爹的,我天天在外面拉人接活容易吗?一点都不争气......”

他没完没了的吐着苦水,战纾听得心烦,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羡慕的,为什么从小到大大家都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突然萌生的叛逆劲儿,促使她打断了司机的输出,“那房子是我爷换的,他是军人,死了,然后有了房子。”

才说了一句,司机师傅就如愿的住了口,她的心理却没有半分轻松。

感受到司机师傅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和对方的欲言又止,战纾别开脸,将车窗摇下一半,任由寒风像鞭子一般一鞭一鞭的抽打在她的脸上。

她小声补充:“我其实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没见过我爷,他很年轻就死了。”

车内还是一片安静,战纾乐得一份清净。

一直到她下车,战纾磨磨蹭蹭的走到大门口,战纾的平静开始崩塌,双手开始颤抖。

有什么好抖的,又不是第一次来这,也不是没见过奶奶生病什么样。上次见已经瘦成皮包骨了,不可能再瘦了。

战纾给自己打气。

屋里暖气很足,战纾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个衬衫,乖巧的坐到一楼客厅沙发的一角。

听到声响,郑姨端着一碗水,手上还拿着一包棉签,站在客厅的电视旁,“你回来啦?”

“嗯。”

“战先生说你来了可以直接去卧室。”郑姨走过来拍了拍战纾的肩,温柔的说。

战纾点点头,僵硬的走到卧室门口,短短几步路,战纾四指的指甲深深扣入掌心中,留下血痕。

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放松下肩膀,深呼吸了好几次,又转动了两圈眼球,防止一会儿掉眼泪。

在房门口磨蹭了好半晌,战纾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刚踏进一步,却又走不动了,视线傻傻的定在床上那人身上。

奶奶看起来还有几分精神,表情却异常痛苦,五官都皱在一起,张着嘴,呼吸得很用力。盖在身上的棉被都跟着呼吸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她似乎没听见房门开合的动静,眼睛依旧看向坐在床边的战鸣林,一只手被战鸣林握在双掌之间,露出的胳膊细得荒诞,像是深秋树叶落尽的、丑陋的枯枝。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战纾死咬着牙,用牙缝进行呼吸,不允许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脚下却是一软,跪坐在木漆地板上。

奶奶这回听到了声响,迟钝又缓慢的将头转过来,像一台完全生锈的机器。

眼睛被眼泪糊住,她看不清奶奶的眼神,只听见奶奶虚弱的发出“啊,啊”声。

朦胧中,奶奶只是看了她一眼,又将脸偏向战鸣林。

战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张开嘴,大口吸进一口气,又颤着呼出,胸腔大幅度的起伏。

泪水顺着脖颈没入衣领,洇透了她的衬衫,凉凉的黏在她的皮肤上。

她想走到床边再一次握住奶奶的手,可是她手脚发软,爬行也做不到,只能跪坐在门口像个残废一样哭到失声。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之前不敢进医院,后悔自己没能多握几次。

奶奶又发出“啊,啊”两声,这次比上次更短促,头也没再偏过来。

然后,她听见战鸣林哑着嗓子说,“你先出去吧。”

她知道这是奶奶的意思,她不想走,但此刻她全身发抖无力,走留都不由她。

郑姨一直在门口等着,听到战鸣林的话,进来扶着战纾将她带到沙发上,又将纸抽放在她的膝盖上。

战纾双手覆盖住全脸,低低呜咽出声。

良久,她才平复下情绪,不再哭泣,双手却依旧挡在脸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战鸣林从卧室出来,点燃一根烟,坐到沙发的另一角。

战纾闻到辛辣苦涩的烟味,隔着手掌闷声问,“她是不是怨我?怨我后来不去看她。”

“没有。”战鸣林回答得干脆。

或许是担心战纾不信,犹豫着又补了两句。

“她只是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怕吓到你。”

压下的情绪再次上涌,眼泪汹涌而出,顺着手掌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路流到手肘,连校服裤子的洇湿了。

战纾无法呼吸。

战鸣林看着战纾颤抖的背脊,叹道:“你看,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疼不疼?”战纾哽咽着问。

“至少省去了治疗的疼。”战鸣林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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