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恒琰回到妖宝阁，回到属于他们的房间。推门时，他小心翼翼控制着门轴的转动，第一时间往四处看了看。瞥见床榻上鼓成小山包的锦被时，他紧绷的肩膀终于塌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他踮着脚溜进室内，蹑手蹑脚地走到圆桌旁。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缕星火，大手一挥，依次点燃了房内的烛火。

接着，恒琰从袖中抖出一叠纸，是进屋前找十夜寻来的。他轻轻展开纸张，抓耳挠腮地写着什么。而丁宁的那条小蛇——糖人也盘在砚台边打盹。

妖宝阁的房间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久住也不会觉得闷，但房间里面确实是没有窗户的，不知外面的日光变化。全靠着阁内每隔一个时辰敲响的鼓声计时。

一通鼓声后，丁宁似乎是醒了，他原本背对着恒琰，蜷成一团，现在山包似的锦被似乎稍微动了动。他偷偷瞄了眼坐在圆桌旁奋笔疾书的恒琰，突然诈尸般坐起。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丁宁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明显的泪痕，没好气地问道。

听到丁宁的声音，恒琰条件反射地将纸收了起来，藏在了背后。

“没……没什么。”他喉结上下滚动，结结巴巴地答道。

丁宁将鞋穿好，一边朝恒琰走去，一边气鼓鼓地说道：“传闻神仙无情无欲，你们神仙当真都那么冷血吗！？阿卓可是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你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说那样无情的话！”丁宁质问着，字里行间都透着不满。

恒琰右手食指挠了挠鼻头，眼神四处乱飘，吞吞吐吐地解释道：“也不是吧……可是……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说，你才能不哭……”

丁宁走到恒琰面前，摊出一只手来：“在写什么，我看看！？”听到说话声，糖人也醒转过来，跳起来顺着丁宁摊开的手钻进了他的袖笼里。

恒琰看着丁宁皱着眉头，摊出的手，虽不情愿，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口气，将手中厚厚地一叠纸递了过去。

丁宁接过纸张，大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啊！”他瞅着这潦草的字迹，好不容易翻出一页看起来最工整的，逐字逐句读了起来：“神主大人钧鉴：神主大人，我错了，我不该插手约定以外的凡间生灵的命运，不该滥用职权，不该帮怨灵作恶，下次不敢了，如违此誓，尽管劈我。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丁宁看着后面清一色的“对不起，我错了” ，字迹从刚开始的工工整整，到后来像鬼画符，最后几行简直就像蚯蚓在纸上乱爬。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恒琰。

恒琰双手交叉，理直气壮地嚷嚷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让阿卓自己报了仇，这也是消解怨气最直接的方法嘛，再怎么也算我的本职工作……就这点儿小事，要我写悔过书，以后还有哪个神官敢尽心尽力的办事啊！”

“恒琰！！”话音刚落，神主怒斥地声音直直钻进了恒琰的耳中。恒琰只觉后颈一凉，瞬间眯起眼睛，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丁宁显然听不到神主的传音，不过听了恒琰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愣了愣，表情缓和了很多，随后端详着恒琰的“悔过书”，轻声吐槽道：“噗！你们神仙也要写悔过书吗？那这后面……你就打算一直写 ‘对不起，我错了’吗？”

恒琰挠着头，一脸无奈地说：“那还能写啥？还剩七百八十九遍。就这么点儿事，非要让我写五千字，我都已经道歉了啊……”

似是有一声惊雷，恒琰闷哼了一声。丁宁再抬眸时，便看见被劈得焦黑着一张脸的恒琰，头上还冒出几缕黑烟。

恒琰摸出怀里的菩提子，长叹了一口气。随着叹气声，一股黑烟从恒琰嘴里吐出。

菩提子的另一头，神主闭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他自半空撕开了一个口子，剑诀一指，透过菩提子，一个小惩大诫的雷罚劈中了恒琰胸口。

看见恒琰如此狼狈的模样，丁宁捧腹大笑了起来，他凑近菩提子，竟为恒琰求起了情：“神明大人，恒琰大哥不是故意的。如果真要责怪，就连我……”

丁宁话没说完，恒琰突然扑过来，用同样焦黑的手赶紧捂住了丁宁的嘴。他之前就察觉到神主大人并不喜欢丁宁，要是丁宁再这么说下去，说不定神主真会劈他。自己身为神明，这点儿小雷罚还能扛得住。可丁宁是凡人之躯，这雷劈下去，肯定连渣都不剩。

恒琰拿开手，在丁宁嘴上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印子，紧张兮兮地说：“你快闭嘴吧！别添乱了。”

此时的丁宁，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眼神也清澈明亮了许多：“恒琰大哥，那三人怎么样了！”

恒琰其实早就让化身回过泥腿巷，他从半空中，将那个破败屋子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有两个死掉了，还剩一个领头的，痴傻了。阿卓和他的母亲啃掉了他们的魂魄，不过领头的那个少年还剩了几魄。”

丁宁大为震惊，张大了嘴继续问道：“那阿卓呢？”

“他本就死于非命，心中生出怨气缠绕……虽然有我的助力吧……”恒琰心虚地顿了顿，“做了此等阴损之事，以后也失去重新投胎的机会了。”

看着丁宁又快哭出来了的样子，恒琰赶紧补充道：“但是我给了他信物！信物能保他魂魄不散。虽然可能会有些痛苦，但只要能闯过神桃树那关，冥罗殿的殿主应该会收他做鬼差……至少这样，能让他还留在这天地间。”恒琰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生怕说慢了一点儿，丁宁豆大的泪珠就又滚出来了。

丁宁听了恒琰的说辞，终于露出了释怀的笑容：“真的！？恒琰大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丁宁慢慢低下头，“之前在巷子里，我对你太失礼了。应该没有什么惩罚吧……”

丁宁看着恒琰黑黑的脸，怯生生地问道。

恒琰这才轻轻弹了一下丁宁的额头：“现在知道害怕了？！放心吧，我不在意，不会有惩罚的！”

说完，恒琰走到一旁，身形一转，瞬间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黑纱长袍，上面绣着的金丝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又照了照镜子，伸手蘸了些盆里的水，仔细地抹掉脸上的黑灰。

“说起惩罚……你刚刚写的约定是什么啊。”丁宁坐回床边，两条腿悠闲地晃着，好奇地问道。

“是我和神主大人的约定，也是和你的承诺。护你一生。除此之外，我确实没有立场做多余的事情。” 恒琰一边搓洗着盆边的帕子，一边说道。

“那……对不起……”

恒琰抬头看了眼丁宁，又继续搓着帕子：“不用说对不起，你想如何做我便依你。遇见阿卓本就是你的命运，既然和你有关，我插手也说得过去。”

此时，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丁宁才想起当初找阿卓的初衷，乐呵呵地问恒琰：“大哥！那我们什么时候接悬赏啊。”

恒琰用力抖了抖刚搓好的帕子，走到丁宁面前，边帮他擦着嘴上的印子边说：“不接了，我们先去你家。”

“啊？为什么？”

“作为惩罚，神主大人封了我大半神力，不知道何时能恢复。再接悬赏，我怕有变数，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恒琰轻描淡写地说着，“反正两年之期将近，早些过去也无妨。”

丁宁笑着摇摇头：“还早呢，我生辰在八月。如今元日将近，不如在这里待到元日，过完这年再走也不迟。北边战乱不休，若现在过去，到了元日可没这般热闹的场景了。”

恒琰不语，只是一味地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