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潭边
气氛凝重而压抑,天光微暗,云层将月亮死死挡住,唯有潭水反射着微弱的光亮。层层涟漪在潭面上荡开,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缓缓爬行。
而恒琰送给丁宁的匕首,不知为何在某一刻陡然失去了光泽。原本灵动飘浮在丁宁周围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丁宁见此情景,心里同样“咯噔”一下。他敢独闯黑水潭,完全是这把匕首给他的勇气,可偏偏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它竟 “罢工”了。而之前小青卖他的妖丹,他依照小青所给的方法服下后,却没有任何效果。但此刻,他哪还有时间去计较“消费者权益” 的事,生死危机已近在眼前。
两人缠斗已过去一刻钟,虽说更多时候是匕首在与鼍妖周旋,但丁宁在一旁躲闪腾挪,也早已精疲力竭。他惊慌失措地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双手紧紧握住,指节泛白,将其架在胸前。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看着慢慢从潭水中爬出的鼍妖,心跳如鼓。
这只千年鼍妖始终保持着兽形,身躯庞大,它低声嘶吼着,带着几分戏谑。区区一个小孩,只是带着一把有灵性的匕首,如今匕首还罢了工,鼍妖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一双竖瞳盯着丁宁,刚刚的对抗对它来说最多算是热身,如今看这小孩儿的狼狈模样,似乎已经没什么新花样了。鼍妖玩腻了,悠悠转过身去,似乎准备离开。
丁宁见状,以为他要逃,竟暗自松了一口气。可谁能想到,眨眼间,鼍妖猛地一个神龙摆尾,那根如同一把巨大黑色石锤的尾巴,裹挟着千钧之力,径直朝着丁宁砸来。
丁宁根本躲闪不及,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匕首已没了作用,万事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电般划过。来人一把抱起丁宁,而那巨尾重重砸在了黑影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天色已晚,周遭一片昏暗,丁宁只看见一个黑压压的影子,根本看不清来人面容。唯有耳边传来的虚弱喘息声,以及那双此刻已变成猩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芒。
“你怎么敢的呀!小宁儿。”
恒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大口喘着粗气,嘴角的血沫子不停地滴落,浸润到脚下的土壤里。
被他护下的丁宁,惊得脸色煞白,大气没敢喘一下。
恒琰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在这儿别动,藏好。”
他的神力早已在萤幽林消耗殆尽,他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本命神器。
神力枯竭,本命神器也失去了往昔的光辉,现在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武器罢了。他紧握着匕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转身面向鼍妖的方向。而刚刚那一尾扬起的尘烟还未完全散去,他趁着这短暂的间隙,飞速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
如今他已失去了所有常用的手段,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把匕首和这副神躯,面对这千年妖兽,或许还是能拼上一拼。燃烧神元还能榨出些许神力,用来加持关键一击……能赢!
未等尘烟散尽,恒琰仿若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手中匕首举起,寒光闪烁,直捣鼍妖咽喉。
然而,他的身体状况极差,脚下微软,这一击有了一些偏差,鼍妖轻松躲过,他向左侧轻轻一偏,随即一个敏捷的侧翻,原本的兽形瞬间化作了人形,稳稳落地。
化作人形后,鼍妖身上原本硬铠般的皮肤,此刻化作了一副坚硬的铠甲,紧紧包裹着它的身体,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坚不可摧。他站在一侧,一双橄榄绿的竖瞳嚣张地看着恒琰。
恒琰一击未果,他刹住脚步,死死盯着一旁化作人形的鼍妖,重新找寻突破口。
“你们妖宝阁的人怎么还是不死心呢。消停了五年,又来送死了。”鼍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恒琰心里叫苦不迭,如果能跑得掉,他当然不想打,这不跑不掉吗。
他握紧匕首再次拉近距离,快速刺出,匕首与妖甲相撞迸出一连串耀眼的火星。恒琰接连数十刀,刺向鼍妖的那身铠甲,其上仅留下了细微划痕,对鼍妖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哈!”
鼍妖突然发难,兽形时那根粗壮的尾巴,此刻已化为一把巨大的齿状巨刀,带着呼啸风声,狠狠朝恒琰劈下。恒琰似乎预判了一样,在巨刀砸到自己之前,竟收手退出几步,刚刚好躲过了攻击。不得不说,恒琰现在虽没有神力,但是战斗直觉依旧敏锐。
“该我了!”鼍妖高高跃起,举起巨刀带着一阵强风,朝着恒琰劈下。
恒琰身体早已疲惫不堪,躲避不及,堪堪接住这一击。他用匕首架住了巨刀的攻势,可鼍妖一个发力,将恒琰压得单膝跪在地上,膝盖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战局僵持着,武器相磨,发出刺耳的声响。
突然鼍妖握刀的手轻轻一拧,巨刀上镶嵌的鳞甲竟猛地飞出,射向恒琰,直直插入他的骨肉,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恒琰顾不得身上的伤,尽管这一击让他突然一阵眩晕,身体一软。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对抗着眩晕感又用尽全力架着刀。若是就这样卸力,那才是真的死透了。
恒琰悄然燃烧神元,周身神力突然暴起。他大喝一声,将即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震开,这才得以与鼍妖拉开距离。
鼍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形。
“小子,可以嘛,还有几把刷子。”鼍妖戏谑地笑着。
躲在后面的丁宁看着浑身鲜血的恒琰,不禁担心了起来,但刚刚想起身帮忙,却被恒琰的眼神拦下。
恒琰伸出血淋淋的右手,示意丁宁不要动,悄声说道:“我没事儿。”
试探结束,恒琰肉眼可见的认真起来,悄然间迸发出杀意。他拔出扎进血肉的鳞甲,燃烧神元置换出的神力已然充盈全身,那把本命神器也重新“活”了过来。
又一次猛冲,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正当冲到鼍妖正面时,鼍妖举起大刀欲砍。谁知一个闪身,恒琰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引灵!”一个空灵的声音自鼍妖身后响起,鼍妖闻声转身,可为时已晚。
恒琰右手反握匕首,身体还在空中,侧身一刺,动作行云流水,正中鼍妖胸膛。而鼍妖却得意一笑:“不是试过了吗?刺不穿的!”
鼍妖料想这一击未果,举刀欲砍。可没想到恒琰二段发力,匕首裹挟着澎湃神力,以及刚才引灵加持的自然之力,直直刺穿了铠甲。霎时,鲜血溅到了恒琰脸上。
鼍妖急忙后退几步,捂住自己不断涌出温热血液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盯着恒琰,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而恒琰只是淡定地擦了擦刚刚溅到脸上的血迹,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说着:“啧,没刺中吗?”
手中匕首一掷便回到了丁宁身边。随之,左手空握,将思邪剑自虚空中扯出,伴随着滋啦作响的雷霆被一起拉出,雷霆闪烁,照亮了整个潭水。
“再来!扎穿你!”
恒琰大喝一声,熟练地挽过一个剑花,用力一甩,雷鸣掩息,思邪剑发出一阵清脆的剑鸣。
鼍妖见过这通体黝黑的长剑,顿时一震。这是,思邪剑!邪神!
反应过来的鼍妖竟拔腿就跑,欲逃回潭中。
“别让他回潭里,潭里有东西。”不知躲在哪儿看戏的神主突然传音给恒琰。
听到这句话,恒琰直接一个闪身堵在了鼍妖回去的路上。他手中思邪剑寒光一闪,一剑洞穿鼍妖心脏。
一剑之下,鼍妖终于殒命,一颗幽蓝的妖丹,自鼍妖体内浮起。恒琰一把拿下妖丹,飞回到丁宁身边。
他思邪剑杵地,虚弱的半跪在地,又咳出几口血。
“看半天戏,也不知道出来帮帮忙。” 恒琰低声抱怨。
“我说过,我只能帮你搬救兵。但是我看你这样子也不用叫人。”神主自一棵树后的阴影处走出,不紧不慢地说着。
话音刚落,水面又是一声炸响。一只银色的长条生物从潭底窜出。
听见声响,恒琰只看了眼丁宁,苦笑着说:“真不敢想,你到底是捅了多大的篓子。”
丁宁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站立起来,转身警惕地看向潭水,丁宁同样紧握着匕首。三人同时看见同一景象。
一只巨大白蟒破水而出的瞬间,月光终于撕开云层,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笼罩着整个潭水。似是一条银河落入潭水,银白色的巨蟒窜出水面,鳞片反射着耀眼的月光,星星点点的水珠从鳞片上滑落,又落回潭里,溅起层层水花。
巨蟒跃上岸边,化作一位娇俏女子。她素白纱裙浸透潭水,发间银鳞般的水珠簌簌而落,脸色煞白如纸,看起来极为虚弱。她眨巴着眼睛走向三人,规规矩矩地行礼。
“感谢三位救女子于水火之中。这老毒物将我困于潭底,榨取我的生机辅以邪术增进修为,可惜……”
女子抬眼看了看依旧警惕的三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生机已尽,可怜我腹中的孩子……”
两个半大男人听闻,似乎都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表情及其复杂。
“你不会是要托孤吧!”恒琰发出了疑问。
女子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眨巴着:“不可以吗?”
恒琰戳了戳丁宁,小声说道:“你捅的篓子,你自己接。”
“我不,谁要养妖怪啊!”
“冒昧问一句”神主插了嘴,“你有几个崽?”
三人僵持在那儿,只见女子从怀里掏出两个闪着暖黄色光芒的光团。又放在脸颊下蹭了蹭,眼神满是温柔与不舍。
“我的两个孩子,没办法继续陪他们了。”女子瞬间泪眼婆娑。
“我们是杀妖的,怎么可能养妖怪。这还是俩蛋,怎么可能孵得出来!”丁宁怒吼着,脸上满是不情愿。
“只是你,我们可没那么大恶意。”神主补充道。
“哎呀,凡人不也有养小动物的嘛,小鸡小鸭什么的,不一样嘛?”恒琰终于松了口气,倚坐在一旁的树下,试图说服他。
“可怜的孩子啊……还没出生就要跟着我去了……”女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悲悲戚戚地卖起了惨。
丁宁虽然讨厌妖,但是作为一个天真的孩子,同情心还是很泛滥的。很快他就被说服了,他一咬牙,极不情愿地说:“好啊!我养啊!死了可别怪我啊。”
女子赶紧将两颗蛇蛋递了出去:“不怪不怪,活不了就是命。若不是得你们相救,我们母子怕是也活不了几日了。”
神主难得的感兴趣,取过其中一个蛋:“我养一只,包活。体验一下手养小蛇。”他看了看女子,“很好,无毒品种。”
见自己孩子已托付出去,女子一张煞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了笑容,眼见着她渐渐虚化,身体化作星星点点飘向远方,只剩下一颗灵光黯淡的妖丹,和飘在空中破碎的声音:“妖丹还剩下些许灵力,便留给大人养伤吧。”
丁宁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有了些感悟:“那只妖……死了?”
“是呀,鼍妖将他锁在潭底炼化她的妖丹提升修为。鼍妖一死,她才得以重见天日,只是生机已断。临了托孤……”恒琰顶着一身的伤,将妖丹取下,轻声细语地说着。
直到这时,丁宁才想起那夜,蒋家满门被屠的那夜。母亲将泣不成声的自己交到了管家丁树仁手上。
“别管我,带着他逃出去!”母亲近乎嘶吼的说着。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看着手里的那颗蛇蛋,不觉两行热泪突然滚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