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控制的只有自己,往往无法决定他人命运,娘子您已经做得很好了。”王载晞温声说着,行至身前拱手行了一礼。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他...是在安慰她吗?
顾云连忙回神还以一礼,神色却依旧有些恹恹,“多谢公子宽慰,可我也没能做什么。”
“娘子无需妄自菲薄,那日王某初来此处,未见难民所有此设施,方才见娘子在一旁观察的神色,才确认是出自娘子之手。”
王载晞见顾云眼眶红红的,看他一眼又连忙转到别处去,却没有对此表示否认,便继续说道:
“这几日王某时时来此处探查,先不说娘子所赠肉汤的确帮到了一些受伤之人恢复身体,而且重伤身亡的人少了,官府也节省了不少处理流民尸体的兵力。
再往大了说,大家看到平城不仅有善战的守将,还有心善的好人,如此一来,他们便有了在此扎根的希望,这对平城是件好事,来年或可不缺粮草。”
王载晞侃侃而谈,脸上仍挂着温润的笑,“比起这些,方才那件伤心事实在不值一提。”
顾云被他说得动容,心里的憋闷消散了大半,不禁有些移不开望他的目光,“你们读书人,都这么会说话吗?”
王载晞瞧她这神色甚是可爱,不由得笑出了声,“娘子谬赞,不过事实而已。”
顾云瞧他笑得赏心悦目,便也红着脸一起笑了。
身后的王秋和李冬却有些急了,要让周将军知道顾娘子与外男在大街上说说笑笑了一刻钟,那还得了?
要命哦!
二人嗓子都快咳得冒烟了,顾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她连忙与王载晞道别,转身走了。
王载晞仍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方才他在一旁值守,目睹了冲突的全过程,不愿心怀善念的人因此伤心,才放下手上的公事贸然上前搭话。
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瞧她梳着妇人发髻,虽然衣着普通,身边却有护卫暗随,又能大手笔地捐出这些质量上乘的肉,想来夫家不差,且多半家教甚严。
希望没有唐突到她。
待走远了,王秋忍不住说道,“顾娘子以后还是莫要如此了,周将军知道了必会不悦,属下也很难做。”
顾云神色冷淡,“知道了。”
王秋暗叹一口气,“多谢顾娘子体恤。”
经此提醒,顾云偶遇王载晞的欣喜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
她已经和周将军这样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另觅良人。这样一个从话本里走出来般的人物,能再遇到他,还能得他出言劝慰,她已经很开心了,就让这份开心,永远藏在心底吧。
顾云重新开口,“你们知道哪里有木料吗?我们去买些回府吧。”
身后的人却不吱声,顾云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回府吧,辛苦你们帮我寻些送到云晖院去,不用太多,一尺长便可。”
“属下遵命。”
——
外派官员赴任时,常客居在当地高官府邸上,周其钺的将军府,一半为私,一半为公,王载晞这段日子便住在将军府前院西侧的清辉院里。
他初来乍到,这几日周其钺常邀他一同与府上各同僚用膳,今晚亦是如此。眼见着暮色四合,王载晞连忙放下公务往将军府里赶。
此刻,府邸正堂内烛火通明,杯盏交换间,公事话毕,不知谁先起了头,感叹这混乱的世道。
“遥想我年幼时,临近年关,街上的人络绎不绝,奇玩杂耍、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几十年过去,如今竟是连这重镇都冷冷清清的,不知何时能再现往日的生机啊。”
众人皆默然。
王载晞啜了口酒,无端地又想起白日所见的女子,“世道多艰,经过十年的混战,局势也日渐明朗了;人心麻木,却也有至纯至善之人默默点亮灯火,为大家驱散阴霾。
近日战事又起,流民颇多,偶见一妇人设棚,捐的都是质量上乘的肉食,帮了不知多少难民。这么一个普通人都未曾放弃,咱们也不必在此伤春悲秋。
总会好的。”
“当真是一个妇人的手笔?”
“确是。”
“此妇人有侠气啊。”
周其钺在席上默默听着,手中酒杯慢悠悠晃着,却没有喝,眼神似是落在说话的王载晞身上,又似乎已飘到了远处。
杯盘狼藉,众人兴尽归院。
王载晞多喝了两杯,行至清辉院门前,他隐约觉得门口护卫的衣着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未做多想,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便进院去了。
府中另一边,周其钺正慢悠悠地往后院走。
廊间悄无人声,但闻狂风呼号。风很大,一片片雪花被裹挟着往檐下钻。
寻常人在这种天气定然恨不得立马飞回屋内,可他就像感受不到寒冷一般,遣散了下人,独自走着。
方才王载晞提到至纯至善之人,他没来由地想到了一双眼睛,干干净净,满含希望与热忱。
他想去见一见她。
云晖院内一片热闹,晚膳用罢,下人们正端着剩下的饭菜正往小厨房走,顾云却不见踪影,只有西厢房边的小次间内传出了巨大响动。
周其钺瞥了一眼,这女人吃得倒是素,之前不是遣宁风送些好东西来吗?
刘嬷嬷一行人见了他连忙行礼,他略略颔首,瞥了西厢次间一眼,“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回大人,顾娘子在里面呢,让我们都别去打搅她。”
周其钺点头,“你们去忙吧。”
走到门口,他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门没锁。
“不是说别来打扰我吗?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吧!”
顾云没抬头,继续锯着木头,见来人没反应,不由分抬头急道,“怎么还...”不走?
怎么是他!她一时愣在那。
发生了白天的事情,顾云心中甚是憋闷,索性像以往一样做些力气活发泄一下。
两位护卫寻木料的动作很快,晚膳过后顾云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开始锯木头。
可是谁来告诉她,他怎么会来?
周其钺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粉面透红,额间细密汗珠,檀口微张,发间还沾了不少木屑,裹着布巾的手握着锯子,正保持着锯木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他。
倒是有趣,他还从未见过女子亲自锯木头。
顾云很快反应过来,丢开手上的锯子,放下踩在矮凳上的脚,急忙上前行礼,“参见周将军。我这,没想到您会来...”
“起来吧,我也没想到你还会锯木。”
顾云有些无措,起身后顿在那,脸颊更红。
以往在村子里学做木工,大家都对女子锯木无甚微词,但在将军府里做这些事情却让她无端感到窘迫。
周其钺似是心情不错,“大晚上的锯木头做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做了。”她不愿与他分享她的心情。
“锯够了吗?”
“够了...”让她在他面前锯木,她可做不出来。
周其钺懒散地抱臂转身,“那就洗洗干净,回房去吧。”
顾云瞬间理智崩塌。
他又要来折磨她吗?她今天已经够憋屈了,一口气还没撒完就要被别人用来撒气...还有天理吗!
可她不敢忤逆他,只好深吸一口气,依言去洗漱了。
浴房里,顾云正为自己即将遭受的痛苦默哀,却突然想起鸾娘给她的那瓶芙蓉玉膏,不如...今晚试试?
她一时心如擂鼓,第一次用这东西,希望别出问题才好。
顾云回到屋内时,发现周其钺不知何时也换好了寝衣,靠在小榻上,正单手支颐闭目养神。
她缓步走近,他现在似乎是平静的,不像之前那样疯狂压抑着什么。
方才席间喝了些酒,周其钺有些晕乎,听见脚步声猛一睁眼,只见昏暗灯光下,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顾云是美的。
——这个念头闪过,周其钺一把将她拉近,埋进她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今天多了道芙蓉香。”
顾云无言,周其钺起身一个施力,她便被揽着往床帐走了。
不知是因为周其钺今天心情不错,还是芙蓉玉膏起了作用,顾云感觉这事似乎没有那么难捱了,渐渐地便放松了身体。
但令她恼火的是,这个人秉持着一贯的霸道作风,她依旧是个随他摆弄的物件。
顾云心里无端升起一股火,非但压制不下去,反而越烧越烈——烧起了她受困于此的不甘,烧起了白日见闻的愤懑,也烧向了身上压制她的那个人。
为什么女子就得受制于男子呢?凭什么女子就要乖乖地为男子让路呢?那个女人为什么不能端起肉汤自己喝呢?是因为没力气、打不过吗?可她有一身牛劲,不输村里的寻常男子,为什么不试试呢?
要不...现在试试呢?
方才锯木被打断,顾云正愁没地方用这一身的力气,趁周其钺不备,顾云挣开束缚猛一翻身——
成功与他调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