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九萧的表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充满变数的未来里，他能把握的只有当下这一刻。

他不愿某日回首时，因怯懦而错过所爱之人。钟意庭的有八任前女友又如何？他爱的是眼前这个人，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担当与温柔。

当然，他也曾辗转反侧。害怕表白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很快，他找到了另一个角度。既然钟意庭要渡情劫，那对象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忽然看懂了钟意庭，也看懂对方做出决策的本质，本质叫天师的责任，比爱情更加的伟大，也更加普世。

“可以吗？”符九萧再次追问。

钟意庭的瞳孔微微颤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他虽然猜到符九萧的心意，但亲耳听到告白仍是另一番滋味。

“我不想伤害你。”钟意庭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比谁都清楚，这段关系若开始，却不是因为爱情。

符九萧却向前一步，他的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不是爱也没有关系，一个月不联系无所谓。钟意庭你不觉得累么，让我帮你分担些重量吧。”

他仰起脸，目光灼灼。这份笃定源于理解。他看透了钟意庭八次妥协背后的孤独，也预见了第九次妥协的必然。

钟意庭的瞳孔微微扩散，记忆如潮水漫涌……

明度观的台阶上，钟意庭看着卦象结果苦笑：“师叔，这爱情劫条件未免太苛刻！一月不见，再深的情分也会淡去。”

红衣女子广袖翻飞，素来含笑的眉眼此刻却极为肃穆：“要的就是这般苛刻。三生石那方寸之地，根本容不下一个不够情深的人。不上三生石，不渡爱情劫！”

那石头钟意庭见过，就在月宫的广场上，高两米多，宽不过十几米。

正是这方寸之地，困住了无数的五域境修士。和他们一样，早在百年前，钟意庭已经修到五域境，可因为没有渡过爱情劫，修为停滞不前。

钟意庭忽然就明白了符九萧的用意，短暂的错愕后，他的眉头皱起：“为什么？”你不用为了我牺牲这么多！

符九萧的答案简单而真挚：“因为你抓鬼时的专注，因为你救过我却不求回报，因为你总把最重的担子留给自己……”顿了顿，眼底泛起温柔，“这些理由，够了吗？”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而且，三界需要新冥王，当我认定你堪当此任时，为你渡过爱情劫，我心甘情愿。

钟意庭深深望进符九萧的眼睛，忽然展颜一笑：“好，我接受。”他伸出手，“往后请多指教，我亲爱的男朋友。”

他望着眼前人明亮的双眸，终究无法辜负这份赤诚。虽然他们之间尚未有刻骨铭心的爱恋，但爱情的模样，本就需要用时间慢慢描摹。他愿意与符九萧一同探寻，找到属于他们的爱情。

月光洒在符九萧的脸上，他怔忡片刻，才恍然意识到钟意庭真的答应了。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刻真切来临时，心底仍涌起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符九萧深切地感受到，他与钟意庭之间，从此不只是恋人，更是并肩同行的战友，灵魂相契的知己。

忽然，他兴奋起来：“我们已经交往了，可以抱一下吗？”

钟意庭环顾四周游荡的鬼影，轻笑着摇头：“这里鬼气森森的，煞风景。不过，可以牵手……”

当掌心相触的刹那，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两颗心紧密相连。那种灵魂缺失的一角被补全的圆满感，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收紧了交握的手指。

钟意庭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轻柔：“亲爱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符九萧狡黠一笑：“我希望师父能早日醒来！”

见钟意庭错愕的表情，他促狭地眨眨眼：“男朋友怎么很意外？你以为我会许什么愿？”

*

河道入口处。

佝偻着背，露出三颗发黑牙齿的老婆婆，正拽着孙潇潇的胳膊，往鬼群中挤。

“让让！都让让！”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枯瘦的手臂像铁钳般挥舞。

周围的鬼影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到，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她艰难地挤过鬼影群，远远望见钟意庭高大的身影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客人，您要找的人，老婆子我给您带来啦！”还没有走进，她就迫不及待地挥舞着手臂，生怕对方看不见。

钟意庭闻声走来，身后跟着摄像机和其他嘉宾。

符九萧望向孙潇潇，发现她眼神虽比先前清明，却仍带着几分呆滞。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辛苦。”钟意庭从怀中取出冥币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接过钱，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枯枝般的手指飞快地数着冥币，见数目正确后，谄媚地掏出一张泛黄的名片：“多谢惠顾，这是我的名片，下次给您打折。”

符九萧不禁挑眉，这鬼市倒是与时俱进，连名片都有了。

钟意庭刚收起名片想要再问些什么，河畔突然骚动起来。

老婆婆的眼睛一转，吓得生意也不做了，惊慌失措地嚷着：“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然后钻入鬼群，不见踪影。

熙攘的鬼群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通道在众鬼畏惧的目光中缓缓形成，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踏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喜缘茶楼的打手刀疤鬼。

她所过之处，鬼众纷纷退避。几个修为低微的小鬼甚至直接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女子走到节目组众人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顾语？”钟意庭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他非常肯定眼前的女鬼正是顾语。

【不愧是鬼市一霸，顾语这气场全开啊！】

【女王殿下，我要举报，是钟天师，是他骗得人！】

【顾语胆子也太大了吧，要不让你一手，把你的情郎一起叫上？】

不远处的空地上，智空大师和丘和道姑正悠闲地吃着节目组准备的小零食。

丘和道姑吐着瓜子壳，压低声音道：“老秃驴，一会儿要是打起来，咱们帮不帮钟道友？”

智空嚼着豆干，含糊不清地回道：“阿弥陀佛，钟道友哪需要咱们帮忙？”他瞥了眼顾语身后那群噤若寒蝉的小鬼，“这些虾兵蟹将，还不够他一个人收拾的。”

他已经决定，休假一休到底。

顾语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人与鬼的气场有明显区别。

她先是扫过钟意庭，又掠过符九萧和李游，最终定格在一旁的两个“老家伙”身上。

设局骗她的人间天师，能布下如此精妙骗局，必定是个老谋深算的老东西。

她眯起眼睛，那个秃头和尚看着就不像有脑子的，倒是这个道姑……

那双美目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就是你！设局骗我的老妖道！”

【啊？认错了人？】

【刀疤鬼呢，你快拦住你东家，她认错人了！】

【丘和道姑：冤枉啊，我慈眉善目，怎么会骗人！】

【丘和道姑以为这次事件，划划水就过去了，没想到最后居然被迫加班！】

丘和道姑一脸错愕，手中的瓜子撒了一地。她反应极快，拂尘一甩转身就跑：“贫道冤枉啊！”

顾语紧追不舍：“除了你这老道姑，还能有谁想出这么阴损的计策？”

想到心爱的发钗也被偷走，她眼中杀意更甚，跟着丘和道姑在鬼群中穿梭。

符九萧和钟意庭面面相觑。钟意庭手中的桃木剑都拔出来了，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肩膀直抖。

“钟道友，救命！”丘和道姑狼狈地躲过一道鬼火，头发都快散了。

钟意庭这才擦着笑出的眼泪站出来：“顾语，你认错人了。”

刀疤鬼也急忙喊道：“东家，是那个拿着桃木剑的小白脸！”

顾语身形一顿，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她狠狠瞪向刀疤鬼：“你怎么不早说？”

刀疤鬼缩了缩脖子，心里叫苦不迭，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把我的发钗还来！”顾语转向钟意庭，眼中杀意翻涌。她这才仔细打量对方，发现这个设局骗她的天师竟如此年轻，更奇怪的是，他的面相隐约透着几分古怪……

钟意庭一脸茫然，什么发钗？

他的眼神暗了暗，沉声道：“顾语，你坏了地府的规矩！替身修行乃邪术，地府明令禁止。唯一正道，唯有转世重修。”

“规矩？”顾语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刺耳，“在鬼市里，我就是规矩。”她有信心，就算破坏了规矩，炽焰将军会为她撑腰。

【你这样说话，很像上赶着求死的鬼！】

【顾语是鬼王修为，应该可以跟钟天师一战吧？】

【差不多，毕竟鬼王！】

【幸好炽焰将军不在，不然钟天师一对二，还是有些吃亏！】

刹那间，天地变色。乌云压顶，阴风怒号，河畔所有灯火齐齐熄灭。

“百鬼夜行！”顾语长发狂舞，厉声喝道。

河水瞬间变色，数以万计的恶鬼从水中爬出来，有缺胳膊少腿的死鬼，有浑身浮肿的水鬼，还有拖着舌头的吊死鬼。它们发出阴森的气息，铺天盖地朝岸边涌来。

这规模远超之前史乾召唤的鬼群，顾语鬼王级的修为让这些恶鬼更加凶戾。

“就算杀了你们这群天师，”顾语阴冷的声音在鬼哭中格外清晰，“也没有鬼敢有异议！”

忽然，天空发生了诡异的转变，燃起血色霞光。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凭空出现，将整个鬼市笼罩其中。结界上流转着符文，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刀疤鬼激动得浑身发抖：“是炽焰将军！东家，将军来帮我们了！”

鬼市上空那遮天蔽日的结界，正是地府赐予每位鬼市管理者的至宝“幽冥天罗”。唯有管理者才有权启动。

顾语心头一颤，没想到炽焰将军竟会为她破例现身。二十余年了，他终究还是在乎自己的，但转念想到自己如今这副狰狞面容，又不禁黯然神伤。

钟意庭抬头望天，神情变得凝重：炽焰将军，这是坐不住了？

思索间，手中的黑色令牌脱手而出，悬浮在半空中。令牌上的符文亮起，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那威严没有一丝邪气，却散出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鬼面的身影凭空出现在河畔。他身着玄色长袍，腰悬长刀，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是……是……炽焰将军！”

“天啊，炽焰将军又在鬼市现身了！”

虽然炽焰将军已经二十几年没有在鬼市现身，可他积威犹在，一出现就被围观的鬼群认了出来。

众鬼跪拜在地，神情惶恐。

顾语痴痴望着那道身影，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为了自己时隔二十几年鬼市现身，悲的是，她没有夺得孙潇潇的肉身，只能顶着带着疤痕的脸去见他。

却见炽焰将军径直走向钟意庭，单膝跪地：

“大人，请容我将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