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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苦夜短难诉经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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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琼拨弄了一下小童呈上来的药渣,搓搓指尖,不屑地笑了一声。

“你还真舍得在他身上下本钱……不过这些东西要是有用,康雪这长公主也不用当了。”

前朝景隆年间,荣宁大长公主以皇帝长姊的身份摄政,其权势达到了惊人的程度,据说连后宫的事情都能插得上手。

景隆纳哪家女子为妃,晚上宿在哪宫,都要唯唯诺诺听这个姐姐的。

这样的人珍藏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凡物?

鹿慈英诺诺道:

“确实如此。在下诊治时也隐隐感觉叔颐的身体是自行好转的。这些药材投下去,也不过起个温养的效果……”

沈厌卿眨眨眼。

鹿慈英说这话之前,他还真以为自己这病是其医术的功劳。

毕竟那些药材大多比在场三人的年龄合起来还大一二倍,鹿慈英又是个不心疼银子的,不要钱似的往药方里写。

要他说,有的东西削层皮,掰两根须子,二十年前都够买他十条命。

他起初以为鹿慈英此举是为了讨好朝廷,也就心安理得吃了。鹿慈英却说,是把他当知己,心甘情愿给他用这些。

鹿慈英有个理论:命是最值钱的东西,无论谁的命。

对此,手下亡魂无数的沈帝师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毕竟见过那么多人轻飘飘地就死了,也从没把自己当成过个东西,一下子要转变看法还是有点难的。

沈厌卿在人前装的多知书达理温润如玉都行,可是真要扒开看看里子,还是那个能把自己和同僚的命当秸秆烧着玩儿的上代暗卫。

对着小皇帝,对着小皇帝的母亲,他执臣子礼;可是对外人,而且是所谓“前朝余孽”,他态度就随意许多。

抛去一切不谈,两人还挺聊的来的。

沈厌卿给三人续上茶水,笑道:

“无论是为什么,现在总归是好转了,是好事……”

杨琼反手把茶杯拍倒,水在石桌面上晕开深灰一片。

“莫和我玩那些小心思。”

“沈厌卿,你要活就活,要死就死,和我无关,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端着装着。”

“我来此处为的不是你,为的是姜孚。我也只欠他些东西,这次要一并还清。”

沈厌卿小心把茶杯扶正,躬身低头:

“厌卿谨听教诲。”

杨琼又看了看他,似乎想说句“这还差不多”,不过最后还是只叹了口气。

“荣宁以前的府邸,现下改作了仁王府。”

“因着一天也没人住过,我想,如果有什么资料或是记载的话,应当还在原处。”

“你给姜孚去一封信,他自然会尽心。”

她执起茶壶,给自己倒满,喝了一口就不再说话。

鹿慈英适时开口:

“草民僭越,大胆问上一句——夫人为什么不直接把话传给圣人呢?文州路远,夫人赶了这么久的路,实在辛苦。”

杨琼顿了顿,斜了他一眼。

“不也要给沈大人选的机会吗?”

“万一他铁了心要等死,我往京城通了信,暴露自己的行踪;姜孚把仁王府倒过来翻,真找到了解药他又不肯吃……”

“一个人赚的我们母子两个白给他卖命,有这么好的事?”

她把杯中水面上飘着的小片茶叶挑出来,弹到庭外草丛中。

“我也是在他面前发过誓的,只能做到这步了。”

“其他的……沈少傅你自求多福吧。”

沈厌卿起身,朝她拜了三拜,恭敬道:

“侠士恩情,厌卿谨记在心。”

杨琼点头,起身要走,小童却在此时奉上一盘点心。

见鹿慈英拿出这种手段留人,她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坐回去拣了一块。

鹿慈英眉尾一弯,盈盈笑道:

“夫……侠士行走江湖,慈英心中实在敬仰。愿奉上些微末之物,襄助一二。”

他轻挥了下手,数盘东西被呈了上来。

沈厌卿一眼瞟过去,见有螺钿锦漆盒盛的伤药,和田白玉瓶装的擦刀油,纯金镂空凤凰形的剑穗……分明都是日常物件儿,偏偏珠光宝气让人移不过眼。

皪山下是不是真的有金矿?

但太后娘娘也是见过世面的,自不会被这些小东西打动,对其兴趣还比不上桌上那碟豆糕。

鹿慈英侧移半步,拾起那剑穗拿在手中:

“这还是母亲留给我的……原是她佩剑上挂过的,后来嫌重,就摘了闲放着,辗转到了我手里。”

“眼下这皪山上,论起她的旧物,除了在下也就只有这一个穗儿了。”

他眼中适时浮起怀念之色。

杨琼不语,半晌后沉声回他:

“你要什么?”

她其实很厌烦这种被人诱之以利的感觉,因此脸色算不上太好。

鹿慈英却笑着摇摇头,把那剑穗放回到绒布上。

“在下什么也不要,只是觉得老物件儿该跟着缘分择新主,不该在我这里滞着。——侠士信缘分吗?”

“无论信与不信,都还请收下吧。”

“就当是庆贺侠士拂去羁縻,重获新生。”

……

姜孚差人把要看的东西从御书房拿了过来,在披香苑点上灯烛。沈厌卿倚在桌边,不再坐的那么近,眼神放空。

本以为都交代了,闹一场,得个结果就可轻松了;谁知姜孚竟不走,留在这说要陪他。而今失了帝师的皮,讲了那么多不堪,真真有些不知道如何对人。

要真是和暗处那些晚辈一起称姜孚一声“主上”,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羞耻……虽是应当的,可是端了十几年老师的架子,实在一时转换不过来。

姜孚持朱笔,手下的折子翻得很快,批注的动作也潇洒得很。

沈厌卿看的有点走神。一想到这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多少有些骄傲。

但他又不敢轻易居功。

毕竟这些年他又不在边上,姜孚的能耐是硬生生磨出来的,有些也是其天赋异禀,天命所归……

他算个什么呢?不过是个存信儿的,从先帝那把东西接过来,再递给姜孚,会背些书、擅装些和颜悦色的死脑筋而已。

民间私塾常说“学苗”如何如何,他选的这一棵确然是最好的。

非要说的话,他也就眼光还行吧……

灯火很亮,飘着淡淡香气,大概蜡烛里掺了香料。沈厌卿又觉得有些困倦了,回想起上次隔窗相见那晚,好像过去了几辈子一样。

姜孚忽然停笔看向他。

“老师若是不介意,就坐过来些吧。”

“……是。”

沈厌卿一站起身,安芰立刻过来帮着搬椅子,没要他费一点事。他还不及阻拦,新设下的座位已经贴到了皇帝身边,两把圈椅的扶手几乎靠在一起。

安芰极贴心地把折子堆推过来,退到一边去了。

沈厌卿顺手整理起来,手上有了事做,总归不那么尴尬。

至于与皇帝贴的这么近……这倒不在他无法适应的范围内,十年前他还能把姜孚抱到腿上坐着呢。

他其实想劝皇帝回去,别在他这里耽误时间。可是要以什么身份说呢?他这帝师的假名头他自己褫夺掉了,作为天家的奴才也没资格那么和主子说话。

于是最后也只能这么沉默着。

他还记着姜孚阅读的习惯,理得很清楚,分好部又分了等级,御史台单分一摞。看着那堆笔画尤其锋锐的封面,沈前太子少傅不由得有些感慨:

以前自己还是常客,此后怕是再没机会上这个光荣榜了。

“老师若是想看就翻翻,没什么不能看的。”

姜孚仍聚精会神看着手下折子,没转头过来,好像只是随口搭了句话。沈厌卿刚要摇头,又听见小皇帝叹息道:

“学生愚钝,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您安心些。”

“臣已是受宠若惊,陛下万勿……”

“老师以为,我知道了这些事,觉得自己受了骗,从此就不再理会您了。但这怎么可能呢?您养育我长大,永远是我的老师。”

姜孚挥笔落下重重一点。

“那总管是父皇留下杀您的后手,我从他那里问了些东西出来。起初也惊讶,但后来一想,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我好?”

“连父母也做不到啊。”

“我听说民间有些人家,生了儿子就开宴庆祝,生了女儿就抛进河里溺毙,为的是觉得男子才能传宗接代光宗耀祖。”

“可见即使为人父母,尚且在与子女计较得利——这就可证所谓‘天伦’是个悖论。”

“人与人间是需要有东西勾着的,有些是钱财,有些是权势。”

“天下人都无利不起早,老师却能为一个誓就做的有始有终,已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若您都为我做到了这个地步,我还在谋求查清十几年前的某些事,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我只觉得,我信着您就好,旁的都不必管。”

姜孚查了这些年,知道了十三年前初遇时的所谓浪漫是先帝的有心安排,知道了他用心着人设计的允王府也不过是老师考验他诚意的手段,知道了所谓“沈公子本该得到重用,却因押宝站队而被先帝唾弃冷落”只是为了将他与老师绑死而放出的流言……但又能如何呢?

“您的心意和我一样,都没有变过,即使今日,您依然会为我去做那些事……”

许多事是假的,经不起琢磨,可老师站在他身边为他挡下的风雨是真的。

他在真真假假中痛苦了许久,为着自己心意的落空终日悲怮,看谁都像是算计自己的那计划的一环。

可是看着信封上的血字,他又清醒过来,要伸手去抓住自己剩下的仅有的东西。

姜孚放下折子,搭上另一把圈椅的扶手,俯身与帝师额角相贴,呼吸都落在对方颈侧。

这是个极亲昵极亲昵的动作,不像是师生,倒像是一对久别的情人。

沈厌卿没有躲。

姜孚不愿去想这是因为爱他还是屈从于他,只是随自己心意,将要说的话尽皆说了:

“我是您养大的……求您别抛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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