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冷洛娴和林弈并没有等到过来一同用早膳的兄妹俩,却等来了林莫怜身边的出云。
“郡主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今日不能来请安了,郡主让我给殿下和王爷告罪。”
“没有休息好……”冷洛娴眉心一蹙,想起不久之前女儿梦魇哭诉的事情,顿时面如寒霜,冷声问道,“郡主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并不是这样的。”出云恭谨回话,“郡主只是昨夜睡得晚了些,并没有什么不妥,还请殿下安心。”
一旁的林弈看着王妃与侍女一问一答,忽然开口问道:“林墨轩为什么也没有来?他在做什么?”
“大公子正在陪郡主用朝食。”出云回道,“昨夜大公子也未能安寝,郡主吩咐要大公子用过朝食后也去休息,”
阿莲可能因为想要补眠所以不过来陪父母用膳,但是林墨轩若是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怎么可能不过来请安?林弈面色一沉,厉声喝问道:“你还不说实话吗?”
出云顿时变了神色,慌乱地跪了下来:“王爷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实情,绝无虚假!”
她确实没有说假话,只不过说的是有限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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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院子中,林墨轩和林莫怜相对而坐,一同用着早膳。只不过一个形容憔悴一个精神萎靡,显然是都没能好生休息。
昨天夜里,林墨轩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林莫怜得了信自然放心不下,一直守在林墨轩的床边。满院子的人折腾了一夜,直到天明林墨轩渐渐清醒过来,给自己施针用药后方才见好。
横竖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兄妹两个索性先让人把朝食送来,吃点东西再去各自休息。两个人谁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到父母面前,林莫怜便让出云过去传话,知会母亲一声自己不过去了。
毕竟她从前也会时不时同母亲撒娇耍赖不愿意早起,母亲一向纵着她,必不会多问什么。林莫怜信心满满地打发了出云过去,却不想她还尚未用完朝食,便听到了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林莫怜的神情颇为意外。而林墨轩垂眸想了一想,便开口道:“是佽飞卫告的密。”
林莫怜身边当然会有暗卫保护,这一点林墨轩不仅很清楚,他还会插手安排佽飞卫的布置以保证妹妹的安全。但是不可避免的,佽飞卫在保护的同时也会监察着林莫怜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固然是不会主动通风报信,但是如果父王问起,这些人也不会替他们兄妹隐瞒——毕竟,父王是佽飞卫指挥使。
“那怎么办?”林莫怜急切地问。
“先出去。”林墨轩听着外面的动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父王和母妃都来了,你我无论如何也得出去行礼问安。”
至于其他……不管怎样,他不能让阿莲受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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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两个一同出门时,看到的便是林弈面色阴沉、冷洛娴忧心忡忡的情形,而跟在他二人身后的除了神色焦急的出云,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佽飞卫。
果然不出他所料。
林墨轩无声叹息,上前一步把妹妹挡在身后,屈膝跪了下来:“见过殿下,见过王爷。”
少年人面容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即使他行动之间看不出任何不便,但是离得近了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人额前的冷汗——对于林弈而言,这进一步佐证了佽飞卫供词的真实性。
“你妹妹对你做了什么?”林弈冷声问。
林墨轩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事态果然发展成了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形——有他在的情况下,佽飞卫一向不会跟的很紧,这也就导致了佽飞卫并不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的谈话,而只能看到阿莲的行为。因此,父王得知的真相并不是完整的真相,但是父王自己必然不会这样认为。
“是我……”林墨轩正要开口解释,然而林莫怜却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边。
“父王与其向我兴师问罪,不如先问问自己,您又对哥哥做了什么?”少女怒气冲冲地诘问着,与林弈针锋相对,没有半分退缩。
林墨轩震惊地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妹妹——阿莲,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
他们明明谈过的!阿莲明明知道她和母妃需要依仗着父王的庇护才能在霆国生存,她不应该得罪了父王,而是应该尽力争取父王的愧疚和疼惜。可是现在,阿莲她究竟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因为他而和父王起争执?
“王爷容禀。”林墨轩当机立断抢先开口,试图掌控这场谈话的方向,“下奴昨日伤人性命,自知罪无可恕,因此请郡主施以刑责。是下奴言语不当,致使郡主误会此事乃是王爷下令。下奴知罪,恭领责罚。”
少年人双手交合,俯首深拜于地。
林莫怜转头怒目而视。
她才没有误会!她哥哥根本不是因为知罪认罚的理由才让她动鞭子的!
素闻九宫楼主能言善辩,今日她是领教了。能在瞬息之间想到说辞,一句话之中既解释了昨日的事情,又替她开脱得干干净净,还没有顺着她的口风指责父王,而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林墨轩你的聪明才智就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林墨轩,你起来!”
少女的态度分外强势,林墨轩只略略一怔,便顺从地起身站在了林莫怜的身侧。至于向父王请罪……相比于这样的小事,总归还是妹妹的意愿更为重要。
而他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举措,却是教林弈和冷洛娴都吃了一惊。
林弈和冷洛娴今日虽然是一道过来,却是各有各的心思。林弈想着佽飞卫口中说的女儿对儿子用了酷刑一事,深恐两个孩子之间闹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这才急忙赶来处理;而冷洛娴虽然也信了佽飞卫的话,但她却更相信女儿秉性温良,若非林墨轩做了什么惹怒了阿莲,她的女儿决计不会出手如此狠辣。
两个人一个顾着儿子一个念着女儿,虽然心思各异,却都坚信林墨轩与林莫怜之间龃龉不合心存嫌隙。然而待到了院中一看,二人才惊觉事态与他们所想的竟是全然不同。
先是林莫怜对林弈出言发难,言语间全是对兄长的维护之意。林弈和冷洛娴被这一变化打的措手不及,还没有回过神来林墨轩便已经抢先把罪状揽了过去,话里话外都是在替妹妹开脱。
林墨轩会回护林莫怜,这一点夫妻二人倒是并不意外,但是他之后对于林莫怜的言听计从却委实是出人意表。要知道,林墨轩刚才还在向林弈请罪,林弈尚且没有开口他便能因为林莫怜的一句话而起身,这足以说明——在林墨轩的心中,林莫怜的重要性远在他父王之上。
——这哪里是兄妹不合,这分明是兄妹之间同气连枝,根本没有他们做父母的能插手的余地。
林弈和冷洛娴被这一连串意料之外的发展惊得不知所措,但是林莫怜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少女转过身直视林墨轩,一字一句地发问:“你为什么要认罪?你到底错在哪里?”
“每一次选择你都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你做出了对所有人最好的决定,你做到了你能做的所有。为什么最后这一切都成了你的罪状?为什么无论遇到什么情形都会成为你的错误?林墨轩,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墨轩沉默不言。
他做错了什么并不重要,他只是在化解矛盾。
林墨轩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每一次请罪都真正认为自己有错,这只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罢了。他不想父王冤枉了阿莲,也不愿意阿莲指责父王导致矛盾激化,那么最简单的解决方案就是——他认下所有罪名。
就像是,母妃的亡国之恨需要一个泄愤的出口,那么他也愿意承担母妃的怒火。是非对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当下的局面应当如何应对。
他的是非功过,轮不到旁人来判决,阿莲不能,父王不能,母妃也不能。唯一能判定他有罪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的判决方法很简单。他不问缘由,不论经过,只看最后的结果。两较其害取其轻,这固然是正确的选择,但是观其后果,他也无法说自己清白无辜。
就像是霆国的覆灭,就像是翊林卫的死亡。
从他入局的那一刻起,无论他怎样挣扎,他都注定是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