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怕闻慈生气,没想到,她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闻慈是真的惊讶,她以为这男生特别社恐又内向,没想到苏林会这么做。
“真谢谢你啊!”
回到办公室,两个饭盒已经放到了暖气片上,都是银灰色的铝制饭盒,只是一个新一个旧,新的那个是闻慈的,她跟孙笑言换了张工业券,花两块四在供销社买的。
工业券只有上班才能有,按照闻慈三十出头的月工资,每个月估计就配发一张。
其实现在买自行车也不一定非得用自行车票,用工业券也行,只要用上个五六七八十张——够一家子普通工人攒上两三年的。
闻慈摸了摸铝饭盒,还是凉的。
“大家应该不是都用暖气片热饭吧?”闻慈摸摸下巴,“不然等夏天没暖气了,难道天天吃凉的?你等等,我出去问问。”
她把两个饭盒都抱起来,又噔噔蹬跑出了办公室。
苏林跟着她一起出去,路上碰到个放映员一问,果然,电影院一楼是有锅炉房的,没法做饭,但能烧热水,他们平时热饭都在那里,放进锅里统一热出来。
苏林看闻慈几句话问出结果,羞愧得低下了头,“我都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来嘛,”闻慈不在意,她和苏林去了锅炉房,果然见到蒸锅上已经放了几个饭盒,上面都做了记号。
闻慈看看自己和苏林的,提醒道:“你晚上最好给它做个标记,怕拿混了。”
现在市面上卖的饭盒就那几种,圆的方的,长得都差不多,还真很容易拿错。
苏林乖乖应了,“好。”
在这里等着也是干等,苏林主动说:“我上去把暖水瓶拿下来吧,”说着,就快步去了,没一会儿就拎着办公室的空暖水瓶回来。
旁边卫生间外有冷水房,他接点水把暖水瓶冲了冲,回来倒热水。
从烧水壶里倒出来的水特别烫,冒着滚滚白气,闻慈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提醒道:“你小心啊,手!你手拿回来!”苏林的手还握着暖水瓶的塑料把手呢。
苏林缩回手,这烧水壶的抓手不太稳当,一晃,底下白滚的水柱也跟着晃。
他连忙把脚往后挪了两步,一点滚水泼在地上,白烟冒了一下子,要不是刚才缩手及时,估计就泼到他抓着暖水瓶的手上了。
苏林心都漏跳了一拍,是吓的。
“啊啊啊!”闻慈直接跳了起来,想上手又不敢,手在半空乱挥,“要不别倒了。”
苏林只倒了小半暖瓶的开水,不过也够两人下午喝了,他也被这不靠谱的烧水壶吓了一跳,把它放回炉子上,接了两瓢冷水装上,有几滴洒在铁皮壶面上,激起“刺啦”一声。
这壶里都是滚水,壶也是烫的。
闻慈赶紧问他,“你的手没烫到吧?”
苏林摇头,摊开自己的两手给她看,还是白白净净的,手指细长,手心和指腹带着一层粗糙的茧子,不过并没有烫伤的痕迹。
“谢谢你,”苏林还有些后怕,要不是闻慈提醒,他平常习惯了握着暖瓶把手倒水,肯定就要烫到了。
闻慈松口气,又去瞪那壶,等扫地大妈过来,立即问出了声。
“大妈,这壶倒水怎么水乱跑啊?”
扫地大妈吓一跳,“你们俩自己倒水了?哎呦,这壶都不知道用多少年了,把手松,壶嘴儿那边也豁了口,倒水的时候可不能手把着暖水瓶——你们俩没烫到吧?”
闻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苏林差点就烫到了。”
“哎呀,这可真是!”扫地大妈也有些后怕,这要是上班第一天就烫伤可怎么办?
她看看苏林,想了想道:“这壶也能用,就是得小心点,要不你俩去跟经理申请换个新的?这以往我们都用惯了,还真没注意到这容易烫手呢。”
苏林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下次小心点。”
才上班第一天就提要求,要是去找经理,他怕经理觉得自己矫情事多。
好不容易热好午饭,两人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
苏林今天来上班带了杯子,是个磕掉了几块白底儿的搪瓷缸,他拎起暖水瓶,弯腰小心翼翼给自己倒上一杯,又问闻慈,“你要喝水吗?”
闻慈摇摇头,“我今天忘带搪瓷缸了。”
没怎么当过社畜,她忘了打工人的工位是怎么布置的,根本没想起来带水杯。
苏林只好把木塞子塞回瓶口,坐下吃饭。
他揭开自己的饭盒盖子,看到里面的颜色黄白的馒头,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懊恼——明明他带的是一个粗粮馒头,奶奶什么时候给他换成三合面的了?
三合面馒头里掺了不少白面粉,他打算留给爷爷奶奶吃的。
苏林叹了口气,他刚才上楼前就洗过了手,把馒头拿到左手,饭盒剩下的一半位置挤满了菜,一大半是浅黄色的土豆丝,被热得快变成土豆泥,还有一点位置是深黄的炒咸菜。
秋天的咸菜疙瘩,内里是黄的,切成丝炒肉和辣椒味道特别好,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这些年吃的,都是连油也加不了两滴的炒咸菜丝儿。
苏林闻到一股肉香,不用看也知道是闻慈带的饭,他没看,大口大口吃着自己的午饭。
闻慈也在吃饭,她带的是米饭,毕竟用饭盒热出来的馒头会沾水汽,馒头容易变囔,那口感很像咬了一口湿漉漉的洗碗海绵,她每回咬到都会干呕,所以从来不吃。
但要是带过来,单把囔的位置撇下来,人家肯定觉得浪费粮食,她索性直接不带馒头。
掺着金黄小米粒的大米饭,芹菜炒肉,还有一颗白嫩嫩剥了皮的煮鸡蛋,她一边吃,一边眼睛望着旁边的草图,吃着吃着,时不时把筷子换成铅笔,往上面补几笔。
苏林不知道“卷”是什么意思,但他感觉自己被“卷”到了。
他默默加快速度,吃完就收了饭盒下楼清洗,等再回来,就继续画画。
闻慈:?
真天才都这么努力,她这个才半只脚踏进天才阵营的怎么办!
她赶紧吃完午饭,把桌上沾的一点油擦干净,去一楼洗完饭盒,就回来继续画。
从门口经过的魏经理顺着门玻璃往里扫了一眼,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新同志虽然年轻,但很踏实啊,也很有劲头,连午休都用来工作。
你卷我我卷你的,两人在下午三点前就完成了草图。
闻慈吹了吹纸上几小条橡皮屑,看向苏林,询问道:“咱们去找魏经理?”
苏林也停了笔,正在端详自己的画,闻言立即点头,“嗯!”
他只画了一副大海报比例的草图,拿在手里,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我,我这行吗?”他看着闻慈手里的画纸,粗粗一瞥就能看出来精致,说是完成品也不为过。
“我个人觉得挺行的,”闻慈谨慎道。
事实证明,魏经理也觉得苏林画得很行。
她左手拿着苏林那张船上的唐泰斯大副,右手拿着闻慈后来画的基督山伯爵,左看右看,觉得都很好,但是最后,还是举起了左边这张,“这是你画的吧?”
她问的是苏林。
苏林一愣,急忙点头,“是。”
魏经理低头继续看起来,她足足看了几分钟,看得苏林都惴惴不安起来,才开口道:“小闻这张也画得很好,非常精细、精准、精美。”
她一连用了三个“精”,但是闻慈却高兴不起来。
众所周知,夸奖之后往往都会有个“但是。”
果然,魏经理开始转折,“但是单就这一张比起来,我还是觉得苏林画得更好。”
闻慈并不意外,“好。”
她平静如常,好像早有预料,反倒是苏林,被刷下去的人好像是他一样,他忐忑不安,心里打鼓,忍不住道:“经理,我觉得闻慈画的比我画的好……”
多漂亮的一张草图啊,比他这张粗糙的好看多了。
魏经理惊讶地看苏林一眼,又问道:“闻慈,你觉得呢?”
闻慈正在瞅苏林,她心想他看起来傻白甜,实际上也挺傻白甜的,被魏经理询问,她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如实道:“我觉得苏林画得很好,有神韵——真心话。”
魏经理颔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闻慈那一张处处线条饱满的草图,苏林当然是比不过的,但是魏经理最看重他的,就是那种“神”——他手底下的人物是活的,会说话,眼睛好像在看着你,异常有神彩。
光这一点,魏经理就觉得足够让人惊叹。
不过这两个小同志也很奇怪。
赢了的那个反倒不安,输了的那个落落大方,毕竟是年纪小,魏经理怕这两人想岔了,以后闹出什么矛盾来,便安抚道:“这回的大海报先用小苏的这张草图,但是上回招考,你的色彩没有小闻精湛。这样,你们俩合作完成,可以吧?”
闻慈爽快点头,“可以。”
苏林只好也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忐忑,闻同志会不会不高兴……
大海报定下来,小海报还得有两个。
魏经理拿起来闻慈画的那张小图,“这个没问题,就放在正对电影院大门的那个海报位上,但是还差一个。这样,就由苏林出,总不能你们俩一个干活一个不干。”
闻慈答应下来,魏经理把几张草图都递过来,她顺手全拿了过来。
魏经理提醒道:“明天下班前,把色彩小图出给我。”
正事说完,两人便该离开了,但这俩人脚步不动,都都没有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