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听得皱眉，北戎乱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西楼姐姐难道记忆错乱了吗？

当年吴覆灭楼国，确实是借了北戎的兵。

许多人，包括云心，都以为他此举如当初的楼国国君灭吴一样，在事成之后，将给北戎割让更多土地、允诺更多岁贡。彼时无数中原有识之士哀叹，中原将沦为北戎的跑马圈地之场。

但很奇怪，吴覆简直是像有预知之能一样，一直对北戎提防极重。

在利用完了北戎、光复了吴国之后，他立刻以雷霆手段镇压北戎之军，竟让北戎没有作乱的机会，完全成了被用完就丢的工具。

他登基后，一直致力于打击北戎的兵力。因此，前几年吴军的兵力一直集结在北方，尽数为北戎牵制，以至于吴覆的势力扩张颇为缓慢，这无形中给了谢寒许多招兵买马的机会。

也就是这一年间，北戎彻底被吴军打散，牢牢拒在北山之外，无再起之势、无法南下一步，吴覆才缓出手来，开始收拾周边的那些势力，由此与谢寒频频征战。

数年间，中原虽内乱频频，但从未被外敌窥视。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吴覆做了一件好事，谢寒每每提及，也很是敬佩他。

北戎乱华，是完全没有过的事情。

姐姐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种毫无关系的事情？

于是云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楼月：“姐姐怎么忽然这么问？”

楼月只当云心是七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对她毫不设防。

她如实答道：“当年，吴覆欲与北戎合作，光复吴国。与虎谋皮，何其危险，我只怕日后中原会沦落在北戎的铁骑之下。所以当年我一直制止他。也不知我到底制止成功没有，所以我才问你如今中原境况如何？”

楼月咬牙，“若如今真有北戎乱华之惨剧，那么，肇因便在他。”

她紧紧攥拳，“若如此的话……他，不可原谅！”

谁喜欢谁，谁伤害谁，这都是小节。但北戎乱华、战火纷飞，这是大义。

若这过去的七年间，吴覆还是走上了这一步，那么，从此以后，楼月对他将毫无旁的情绪。

在她眼里，他将只是这位面的暴君反派。他是要被主角打倒之人。他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楼月话中透出的决绝之意，令云心一惊。

北戎乱华……北戎乱华，姐姐极在意这件事，极在意吴覆在其中的所作所为。

姐姐尚未决定是否要与吴覆相认。

而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彻底左右姐姐的意见。

云心紧紧捏住自己的手，忽然发觉自己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姐姐不久前刚刚苏醒，于七年后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她是一张白纸，而这张白纸，对她是全然的信任。她说什么，姐姐信什么。

云心听到自己开口了，“姐姐猜的不错。”

“如今中原大地，已是北戎乱华的惨状。战火不休，人民离乱，全肇始于他。他是罪魁祸首！”

楼月闻言，猛然跌坐在床边。

果然如此。

一切果然如原书剧情一般发展。她的劝阻没有用，哪怕她给吴覆剧透了，哪怕他明知与北戎合作会导致中原大乱，但他依旧没有收手。

可笑她自苏醒以来，竟还会期待吴覆能因她的剧透、因她的死，而有所改变。

原来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果然，反派就是反派。反派是注定要被主角打倒的。反派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楼月对吴覆彻底失望了。

楼月怔坐良久，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却见云心正皱着眉，不知为何，带着歉意地望着她：“姐姐……你还会与吴覆相认吗？”

楼月抿紧了唇。

那张明丽的女子面庞，显出一股孤倔之意。

她轻声，却极坚定。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与他，至此割席断交……死不相认！”

云心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指甲几乎要将她手心钻出血来。

太好了。姐姐她不会与吴覆相认了。

现在，世间知道她身份的人，唯有自己。

云心垂眸，陷入思索。

现在，她不仅要自己逃走，她更要带着西楼姐姐一道。这是吴覆的软肋，必须掌握在她的手中。

不过，幸运的是，姐姐对自己是完全的信任。

其实，吴覆对西楼公主的感情，云心一开始并不清楚。

她还记得，四年前，吴覆灭楼国、复吴国，初初称王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下诏，广求天下大巫、方士等能人异士。

他的举动太奇怪，所有人都不知他遍求能人异士所为何事。

那时，云心与楼国的其他皇亲国戚们一起被幽禁起来，虽性命无虞，但不得自由，虽衣食无忧，却只是平民菜色。过惯了奢靡生活的皇亲国戚们怨言不止，彼此争吵不休。

这么被幽禁了一段时间，后来，一日，云心竟被吴覆从幽禁之所传召过去。

一开始云心很是惶恐，怕吴覆对自己不利，甚至是贪图自己美色、欲强占自己。但见了吴覆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只是找她问一问西楼姐姐的旧事。

因楼国的一众公主中，西楼与云心最是交好。

因这么一点关系，吴覆待她相对优厚一些。

于是，那时宫中就莫名地出现了一些流言，说吴覆之所以称王之后依旧空置六宫，是因为痴恋楼国的云心公主。然后又传出了什么国仇家恨、爱恨情仇之类的故事，说得很是有鼻子有眼，颇有些民间传奇故事的跌宕起伏之感。

但云心极为清楚，吴覆待她，绝无任何男女之情。

只是那些楼国的皇亲国戚们听了这个流言，竟信以为真，认为云心得了吴覆青眼，让她赶紧主动与吴覆交好，好让大家重新过上富贵奢靡的生活。

这让云心厌烦不已。她心有所属，只是被困在吴国王宫之中，无法与谢寒相聚。

她也无比明晰地清楚，吴覆所爱，另有其人，那便是已经死去的西楼姐姐。

云心也终于明白了吴覆遍求大巫、方士等高人，究竟所为何事——他在招魂。他在寻找西楼姐姐的魂魄。

云心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那些大巫、方士等，提出来的方法千奇百怪，云心都觉得有的方法离谱的和招魂都没有关系了，但吴覆竟都一一照做。

他像是溺水之人，拼命寻找一根稻草，哪怕那是幻觉。

但最终的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灵魂不灵魂的。

其中更有离谱的，有个山野中人胆大包天，知道吴国国君之所寻后，竟找来一年轻女子，称这就是吴王所求之人，只是如今前事尽忘。

彼时云心被吴覆传唤来辨认此人，云心觉得吴覆的行为实在是可笑，这有什么好辨认的，一眼便知这是招摇撞骗的。

这陌生女子若是西楼公主，证据呢？起码说出几件西楼公主的往事吧？

云心实在不理解，自己一个深宫之中不谙世事的公主都一眼能分辨出的真假，吴覆竟然不敢确认？！

当然，最后此人暴露了，他确实是招摇撞骗，欲求钱财的。那女子乃他妻子，与他同谋，欲共谋吴王富贵钱财。

这是云心第一次见吴覆大怒。

此前，许多大巫、方士提出许多离谱、甚至可笑的招魂方法，吴覆都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极为配合。

唯有这个谎称西楼公主的骗子出现后，吴覆勃然大怒。

他的暴怒，并不是忽然暴起，高声斥责。他的暴怒，是忽然阴沉下来的面孔，与良久不语的沉默，他本就是寡言之人，暴怒之下的沉默愈发令人心惊。如暴风雨愈来之前的天色。

殿中的气氛，立刻就变得阴沉而压抑。骗子夫妻连忙跪地求饶。

而吴覆只是冷漠地吐出了几个字，“拖下去，闹市分尸，喂狗。”他冷笑着，“让方士大巫观刑。”

那日的闹市一幕，许多被迫观刑的方士大巫吓得当场失禁、呕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这种事情上骗他。那些被供养的奇人异士们，见识到了吴国国君残酷暴戾的一面，不敢多发一言，只战战兢兢地招起魂来。

只是招魂始终不见成效。

不，如今西楼姐姐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云心望着楼月，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她很欢喜西楼姐姐回来了，也很欢喜西楼姐姐愿与她相认。

只是，只是她绝对不会让西楼姐姐与吴覆相认的。

吴覆是敌人，敌人的软肋，必须掌握在她手上。

楼月不知道云心的想法，见她只是紧紧拉着自己，只当她还因重逢而心绪难平。

她轻拍了拍云心的后背，如姐姐对待妹妹那样，对她道：“你先吃些东西，不要再绝食寻死了。”

“云心，你放心，我会帮你逃走的。你要相信我。”

云心望着床榻边的楼月，她那双偏浅的瞳孔望着自己时，让自己生出无限的依靠。

云心点头，语气郑重，却似有别样的含义：“姐姐，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