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不愿承认奶奶在故意为难她。
可现在她要再回去大雨中,穿上件雨衣,继续在花池中的修剪工作。
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明下着大雨,不应该等雨停了哪怕小点儿的时候?
她低头思忖。
站在大厅门口,与坐在那华贵纹饰的欧式沙发里的奶奶隔着冰冷而遥远的距离。
那距离,是她觉得她是这幢别墅大客厅里跃层高悬的水晶灯,看似摇摇欲坠,却总不会掉落。
那个距离,是她从来不会得到认可。
是她不过是死了双亲被丢掉福利院因为父母都是老师而被有钱人家收养用来求子的工具人。
奶奶冷漠地催促她:“还站着干嘛?”
“你觉得我为难你了?”
老人家平静地翻页继续阅读,随口又道:“不吃点儿苦,人是不知感恩的。”
“不受点儿教训,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是谁。”
“眼见着要嫁到别人家了,进了人家家门,更得懂礼数知尽孝,这些规矩,你妈教不了你,我来教。”
江念淡淡冷笑着。
若说调教,她才不是轻易被驯服的马儿。
她有自己的原野。
江念转身走入雨幕。
要什么雨衣,既然已经湿透了,畏缩只会让自己看起来狼狈;既然免不了要淋雨,不妨就美美地享受。
是做不完花池的活儿就进不了门是吗?
她不进了。
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等父亲与江程回来,等母亲回来。
等大家都看见她被奶奶要求在外淋雨,她必然会遭遇大家的谴责吧?
江念步步走进雨雾,渐渐淹没其中。
站立于花池前头,坦然地张开手臂,接受未知的挑战,也拥抱这来自自然千军万马洗涤人间的浩荡气势。
我绝非你们所期待的那般女子。
任劳任怨不是。
唯命是从不是。
温良贤淑更不是。
不要再费尽心机地驯服我!
我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雨水浇灌着她,她越发想地通透。
只是渐渐的,内心的火热被身体的冰冷给浇灭。
她冷地厉害,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而又不知哪儿来的倔犟,不肯放下手臂,像僵住了一般支楞在空中。
胳膊明明开始酸痛,稍微地晃一下,又有些麻木。
冰冷在刺穿她身体的每一处,她感受着那阵阵酥麻的寒冷从四肢蔓延全身,直到冻僵她的头顶。
是不是要睁开眼看看?
是不是该认怂向奶奶妥协?
可现在竟然困地厉害,困地她连睁眼都懒得。
要睡着了吗?
已经感觉不到手与腿了。
方才明明很冷,可好像又突然温热了起来?
我在哪儿?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隐约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叫她的名字,“阿念,阿念…”
是你吗宋陨?
朦胧梦境中她看见他。
你来找我了吗?
她欣喜若狂地朝他奔去。
江念做了个噩梦。
身处在一个荒凉的镇子上,街上人们四处逃窜,人群中突然窜出来白眼瞳的人,疯狂般抓人啃咬。
她惊慌无措,只好随着人们的尖叫声一起往前跑。
不知不觉跑上一栋楼楼顶,她庆幸这里没有人。
可身后的铁门突然被开,从中涌出一群男男女女。
带头的男人问她:“你有没有被感染?你最好老实交代。”
江念有些懵,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感染是如何造成的,便傻傻摇头,“我没有。”
但那群人之中,突然有人异变,眼瞳瞬白,颈椎断了似的脑袋倒在后边,人们惊吓散开,那人又缓缓抬起头来,张着五指就朝人身上扑过去,索性被几个大男生给拖住,往那人身上捅了几铁棍才解决掉那人。
献血渗入楼顶的积雪到达人们脚下。
江念看着这惊悚的场面,看人们后知后觉地避开血印,却无奈已经染上了血渍。
忽而一瞬,那些人的眼瞳都变白,冷冰冰地注视着江念。
她被吓到,连连后退,身后,已无路可走。
而压迫之下,她仍选择跳下。
江念从噩梦中惊醒,跳下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但还好,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一个梦。
而脑袋昏沉又痛,她想醒来,却很痛苦地出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视觉以外,有沈韵的声音,“你们两个大男人回去吧,我留这儿陪着她就行。”
接着又是肖翊泽的声音,“我不回去了,等阿念醒了再说吧。”
她听见了江程的话,“不行,不能走,42°呢,得盯着我姐。”
有门被打开,继而是一位女生说道:“大半夜你们几个保持安静,病人还要好好休息的。”
沈韵,“护士姐姐,我姐们儿这什么时候能退烧啊?这高温不会把人烧傻吧?”
护士不耐烦的口气道:“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们别说话了,让她多休息吧。”
江念思忖,难道在医院吗?
还是说,又是一场梦?
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她再次陷入沉睡。
这次睡地足够地舒坦,她听见了外面嘈杂忙乱的声音。
她徐徐睁眼,世界光明,阳光白白净净洒进了窗户,晃着了她。
江念不由地抬手想挡,手背上却传来冰凉又针刺的痛感。
半举起来的手映入眼前,她看见了手背上的针头,顺着管子往上,挂着个透明液体的袋子。
在医院。
她得以做了论断。
“阿念醒啦?”
江念回头往声音这头看,床边坐着早年在家里担任主管的池阿姨池婷婷。
她早早就被辞退了,往后几年也再没见到过,如今再见,她觉得惊喜。
“池阿姨您怎么在这儿?”江念说着想起身,却碍于头疼又狰狞着面孔倒了下去。
“快快躺下吧。”池阿姨忙起身扶好她躺好。
她替她盖好被子,温声儿解释道:“昨天晚上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住院了,需要个自己人在医院照顾你,这不我一早就赶过来了。”
说罢,她站了起来,走去后面的橱柜,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来,阿念,还烧着呢,医生交代了,说醒了后要多喝热水。”
她扶她坐起,将杯子给她。
江念小小喝了一口,有些烫,也没有那么渴。
她重又将杯子还给她,摇头道:“我还不想喝。”
池婷婷放下杯子,又热切询问:“有没有胃口想吃点儿什么啊?阿姨去帮你弄点儿?”
江念摇头,“好像也不饿。”
她左右看了看,在找自己的手机。
谁知睡了多久,反正夜里没联系宋陨,她怕他联系不到她而担心。
“在找什么?”
“我的手机。”
池婷婷也不知在哪儿,帮她找了起来。
最后在江家送来的行李里头,她找见了个手机。
“是这个吗?”
江念连连点头,“嗯嗯。”
她终于拿到手机,心里的担心早抵消了身上的不适。
打开手机,有来自宋陨的十三个未接来电,以及几十条微信留言。
她忙给他打电话过去,那头却提示关机。
江念挠了挠头,寻思他该不会是联系不到她生了大气儿吧!
“哎,完了。”她自言自语道。
“怎么啦阿念?”池婷婷问她。
江念心里慌地厉害,皱巴巴一张脸求助她道:“我好像做了件蠢事儿。”
池婷婷顺应道:“可不是嘛。”
“老太太说什么你不听就是了,怎么能去大雨了罚站呢,肖公子要是再晚到点儿,可就出大事了。”
罚站?
这明明不是事实。
她急忙解释道:“没有,奶奶没罚我,是我一根筋了非要淋雨。”
“你可别这么说。”
“老太太什么为人大家都清楚。”池婷婷一副埋怨的模样说道。
“真的不是啦…”
医生带着一群人进来巡房,打断了她说完。
看她醒着,便让护士为她量了体温,38.8°
“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下次可要注意了啊,不能那么淋雨的,身体失温可是会有严重后果的。”
江念乖乖点头,“谢谢医生。”
“好了休息吧,等退烧了就可以出院了。”
“嗯。”
肚子突然就传来强烈的饥饿感,江念摸着小腹,似乎适应了这发烧引发的头痛,说了会儿话,已经活过来了些。
“池阿姨,我这会儿想吃东西了。”
“能吃好呀,姨这就去给你准备。”
“麻烦了。”
病房里留下她自己一人。
江念多少有些失落,家人们是不关心呢还是有事在忙?
她不想多想下去,只好告诉自己大家都在忙。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几乎是被撞开的。
她循声望着那头,宋陨大喘气儿地站在那里,头发凌乱,衬衫也开了领口挽起着高高的袖子,看起来狼狈极了。
尽管如此,江念还是因为他的意外出现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看着他步步走过来,也看着他脸上的惊惶逐渐转变为柔和。
“你怎么来了?”她开心问他。
原来关机是因为他在路上?
宋陨一声不吭地俯身抱住她,收紧手臂又更紧一些,牢牢地与她交颈相拥。
像卸下了异常沉重的包袱,声音沙哑地说道:“他们说,再晚点发现你你就危及生命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宋陨松开她,深深抿着唇,无奈自责,顿时红了眼眶湿了眼。
未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江念捧着他的脸庞,只好哄着他道:“对不起喔,我好像真的做了件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