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倦怠,姗姗而来,盛江医院住院部内人流攒动。
齐明之刚值完夜班,在住院部的办公室呆了一宿,眉宇间显而易见的疲惫,他走出办公室,到一楼咖啡厅要了杯美式提神。
过一会还要跟着主任查房,现在昏昏沉沉的可是不行。
齐明之刚坐下喝了口咖啡,就听办公室门被人敲了几声。
“请进。”
进来的是急诊科的医生,赵逍遥。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看着年纪很轻的女孩。
齐明之笑着打了个招呼:“师兄。”
从前在医科大学,齐明之就认识赵逍遥了,两人也算得旧交。
何况规培那段时间,齐明之轮转到急诊科,带教就是赵逍遥。
赵逍遥忙笑应着:“欸,明之,这是刚下夜班?真辛苦了。”
齐明之笑笑:“还行。”
赵逍遥似是认可般地颔首。
齐明之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垂眸淡声道:“这位是?”
齐明之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赵逍遥,他想到来意,微微侧过身,忙抬手介绍说:“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女,名叫崔婉,我们科的规培生。”
“刚结束完内科的轮转,这不,该到你们骨科了。”
“我想着先带她来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也认识认识人。”
赵逍遥示意崔婉上前几步,说:“崔婉,这可是骨科最年轻的主治,你叫他……师兄也行,叫老师也行。
赵逍遥话语中带着停顿,大抵是想到了齐明之的年纪与职称。
崔婉微微抿唇。
齐明之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平淡:“就叫师兄吧。”
崔婉弯唇微笑,主动颔首:“师兄好。”
齐明之点了点头,平和地笑:“你好。”
赵逍遥直笑着调侃:“以后在骨科,你有什么问题就找他,旁人不敢说,你这位师兄指定帮。”
崔婉微笑不语。
齐明之笑笑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
“谢谢师兄。”
崔婉安静地站在赵逍遥的身后,容颜姣好,头发盘起,刘海微曲,垂在两侧的额角,身上的白大褂极为干净整洁,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身前左胸处别了三根不同颜色的水笔,名牌端正地垂在身前。
赵逍遥说:“小婉你不是还有东西要搬吗,你先去,我有点事跟你明之师兄说。”
崔婉点了点头,而后抬眼看向齐明之,轻声说:“那师兄我先走了。”
齐明之轻轻颔首。
“师兄你坐。”
赵逍遥应了声,坐在齐明之旁,他面色有些犹豫,齐明之挑眉笑说:“师兄要是有事可以直说。”
齐明之此话正合赵逍遥之意。
“那我就不见外了,小婉这不是要轮转到骨科么,我一直在发愁她的带教老师。”
赵逍遥满面愁容,旁人不敢说,他可是最了解骨科是个什么情况的,从上到下一个赛一个得玩得开。
骨科又是有名的男人堆,清一色的一米□□,工资比他们急诊高,又没他们急诊忙,时不时出去“聚会”。
这在盛江医院,已然是人尽皆知了。
崔婉生得好看,性子安静,难保不会被旁人盯上。赵逍遥看办公室内左右无人,索性将话敞开,推心置腹说:
“说句实话,你们科里那几位,谁当她带教,那不都是羊入虎口么,所以我一直愁这个事……”
齐明之垂下眼眸,已然听明白了赵逍遥的意思。
赵逍遥又说:“二线里只有你,我最放心,所以能不能请你来当她的带教?”
“这孩子特别乖,就是有时候思维跳跃点,但是多数都很听话,也很细心。”赵逍遥连忙夸崔婉数句,想给齐明之留个好印象。
齐明之淡声笑笑,说:“师兄,我虽带了两个实习生,但没教过女生。”
赵逍遥一时失落。
齐明之突然想到五年前轮转到急诊科时,赵逍遥对他的关照,他话锋一转,又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没意见。”
赵逍遥心中一喜,连连应道:“信得过,肯定信得过,教秘那边我打过招呼,你放心,小婉这孩子绝对不给你添乱。”
齐明之笑了笑,没再应话。
江长空倚在瓷砖墙上,看到赵逍遥春风满面,似是解决了心头大事般,他双手抱臂,挑眉笑说:“答应了?”
赵逍遥笑着揽上江长空的肩膀:“当然答应了。”
“还是长空你聪明,我都没往明之身上想。”
江长空轻嗤:“答应了就成。”
想当他的妹夫,自然没那么容易。
*
新学期,学校也是渐渐忙了起来,江锦书作为语文调研组长,又要写新学期的教学安排。
她几近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脸贴在被子上,拄着手机给齐明之发了信息。
江锦书:[新学期,好累(哭脸)]
江锦书:[你在忙吗?]
江锦书又发了一个黄色小熊双手扒眼的表情。
齐明之靠在椅背,看着那表情笑出了声,他信息回得很快。
齐明之:[不忙,我在家。]
江锦书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忙起了身,光着脚在大理石地板上踩着,脚底一片冰凉。
她俯下身,去寻衣柜最底层的礼盒。
而后跑到落地镜前,梳理自己的头发,看了看身上的家居服,她弯唇直笑。
从衣帽间拿了件法式睡裙,换下了身上的衣裤,睡裙到底是比家居服单薄许多,江锦书捧着礼盒,刚出门便不禁打个寒颤。
她敲了敲那铝门,楼道里冷得很,江锦书脚趾不禁蜷曲,她低头给齐明之发了个信息。
[我在门口。]
对话框里的文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那门便已被人打开。
他显而易见的欢喜。
齐明之看到她的衣裙,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你不冷吗?”
江锦书说:“是有一点。”
齐明之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怕她冷又想到让女孩子进他一个大男人的家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合适,心下便多了几分犹豫。
但见到她肩膀忍不住发抖时,齐明之很快便想清楚,忙说:“你快进来吧,别受冷感冒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
齐明之向后退了几步,他抬起手指着她手中橘黄色的礼盒,挑眉道:“这是?”
“送你的。”她笑着说。
“先坐。”他说。
江锦书坐在沙发上,随意抬眼看了看四周,齐明之转身去了厨房。
客厅是极简风,主以黑白灰配色,极为整洁,一切错落有致,茶几上更是一尘不染。
有些像样板间。
可与样板间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丝人情味。
江锦书想知道她有这种感觉的原因,她又留意几眼,最后她将目标定格于餐桌上的花瓶。
是山茶花。
花瓣呈白色。
花型饱满。
打理得极为精致。
可见养花之人甚是爱惜。
她起身,站在餐桌前,视线一直停留在那白山茶上。
齐明之已然为她倒好水,见她站在餐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花,他淡笑:“喜欢?”
江锦书点了点头,她从小便喜欢山茶花,为此,特意多次去川蜀之地。
“这花打理得真好。”江锦书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指尖一片温热。
她喝了口水,便听齐明之说:“阳台里还有,想去看吗?”
她笑:“好啊。”
齐明之带她到自己的卧室,依旧是熟悉的极简风,更惹人注意的是满墙的书籍。
整整齐齐,文学、史书、社科、医学...
她想,以她对齐明之的了解,这些书,他大抵都看过。
他带她走到阳台,那是与卧室截然相反的风格。
置物架上摆满了山茶盆栽,红、白、粉,春意盎然。
花盆是青瓷的,釉色温润似玉,与山茶的红正好相映成趣,她俯下身,捉住花枝,轻声笑道:“我从小就喜欢山茶,只是,山茶很难在北方养好,水培和盆栽也不如地栽,所以我只好望而却步。”
“不过,你将她们养得很好。”
他听了笑笑,说:“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她摇了摇头:“不了,她们已经习惯了这里。”
如今天色暗极了,花影早已淡了下来,如水浆洗过般,模糊不清,又似隔了层画屏,山茶的红在暮色里愈加深沉,像从千年前早已封闭的墓室渗出来的一抹血色。
经时间的洗礼,越来越重。
正如人心中的情谊。
落地窗上映着客厅的亮白色灯光。
齐明之看着茶几上的橙黄色礼盒,轻笑道:“我能打开吗?”
“当然可以呀,这就是送你的。”
他打开礼盒,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他笑:“腰带?”
那是一条深蓝色小牛皮绒面革的腰带。
他挑眉,含笑说:“为什么送我这个?”
“就,随便买的,看着好看,觉得和你相配。”江锦书说。
若是余云雁在这,怕会感慨地调笑,是真“随便”。
随便到跑了好几个商场,就为了买个腰带。
“好看。”
他笑:“我很喜欢,谢谢。”
江锦书咬唇微笑:“其实我也有事相求。”
齐明之声音温和:“怎么了?”
“我想,你每天都接送我这样太辛苦,要不我也试着自己开车上道?”
齐明之抬眼看她,有些惊讶。
江锦书忙摆了摆手:“自然,我现在肯定开不走,我想,你要是有时间,可不可以教我?”
“我保证特别听话,你怎么训斥都不会生气。”她伸手对天指誓。
她又扮乖说:“可以吗?”
齐明之微微勾唇,不言不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见他不说话,江锦书心凉了大半,她无奈叹了口气:“好吧。”
“我还没出声呢。”他朝她笑。
“当然可以,我周六有空,要不,我们去西边练?”
“我都行。”江锦书笑了笑。
江锦书输入了指纹,门锁一开,她又转头笑:“那就周六见,晚安。”
齐明之温声笑笑:“晚安。”
江锦书朝他扬了扬手,而后关上门。
齐明之见门被阖上,他又看了须臾,满脸笑意地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