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不是，Chase还在盯着她，等待下一步指令，好像如果她不开口，他能在这蹲一天。

真要长成蘑菇了。

未歌将桌面上的工具推到一旁，让Chase将热汤放在桌上，等他放下碗后，伸手去敲他的脑壳。

Chase还很配合的低下头。

砰砰。

是金属的清脆响声。

未歌笑着逗他，“也没真长成蘑菇啊。”

Chase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是机械，不是蘑菇。”

“嗯嗯。”

未歌用筷子夹起玉米排骨汤中的一块短杆花蘑，这块蘑菇刚好没被切开，伞型圆润饱满，除却浅褐的颜色外，与Chase蹲在那儿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夹起蘑菇展示给Chase看。

“你不是蘑菇，这才是。”

Chase眼光闪烁，呆板的模样不知所措，脑袋突然灵光地get到未歌的意思，再次蹲下身体。

桌子挡住光芒，他蹲在阴暗的桌角，缩成小小一团，犹豫着道。

“我……很像蘑菇吗？”

未歌重重点头，“很像。”

Chase郁闷地不说话了，脑袋缩紧在臂弯里。

“更像了。”

Chase抬起头，未歌竟隐约从银白的脸庞上看出不开心，他难得地说话快了许多，“根据统计，人类有近40%喜欢蘑菇，其余60%讨厌蘑菇。”

未歌：“……啊？”

“你好像很喜欢人类。”Chase说，“蘑菇，不受人类喜欢。”

他的意思是，未歌也会像人类一样，大概率讨厌蘑菇。

“你的脑回路不会真是菌丝长成的吧？想的这么弯弯绕绕。”

未歌说，“我说你像蘑菇，是夸你可爱。”

“真的吗？”Chase往前挪了两步，凑近未歌身下的椅子腿，头扬起，盯着夕阳余晖下灿金的身影。

“他们都说我很呆。”

“他们？”

“Medic，还有其他机械变异体。”他伸手拽住未歌衣角，朝她求问，“说我呆……是讨厌我吗？”

Chase第一次问出这些话。

库里姆很忙，所以他不会去打扰。Heart倒是很看好Chase，把他当朋友，但Chase知道，Heart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机械变异体，他不讨厌他，可Chase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Heart问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而其他机械变异体……不太喜欢Chase，因为他关停机械变异体的手法太熟练冰冷，就像真正的机器，所以他们很少和Chase交谈，有些畏惧，又有些排斥。

他私下里有听到，Medic和Brain吐槽他很呆。

“你说过，你不讨厌我。”

总喜欢待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银白小蘑菇鼓起勇气向她寻求帮助，“所以，你能告诉我吗？”

“我的同族，是不是讨厌我？”

Chase总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可未歌却能从那张形似人类的银白面容上，感受到他澄澈敏感的心。

他有一颗像人类的心。

这并不好。

“可能是吧。”未歌模棱两可地说，指着夹在筷子上要凉掉的蘑菇问Chase，“你觉得这个蘑菇怎么样？”

Chase不解，诚实道，“长得很标准的蘑菇。”

“我是问你内心的看法，你自己的、Chase的看法，不是数据分析。”

Chase纠结着，最后答道，“不喜欢。”

“为什么？”

他像小孩一样别扭，“因为很多人都不喜欢蘑菇，我也不喜欢。”

未歌一口吃掉蘑菇，嚼嚼嚼，咽下肚，然后露出吃到美食后的浅浅笑容。

“我尝过了，这个蘑菇很好吃，我喜欢。”

Chase愣住。

“你都没有真实地去尝过蘑菇，怎么能知道它到底好不好呢？”

未歌拿手指去戳Chase，机械的脸蛋光滑微凉，“那些说你呆的人，只是没有真正了解你，他们只看到表面。”

“更何况，他们的喜欢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我……”Chase答不上来，他觉得重要，又不重要。

其他机械变异体的看法似乎不重要，可Brain，Medic，Heart，还有未歌，他们的看法，他觉得重要。

因为他们是家人与伙伴。

Chase想通了，他本来就不是纠结这个的性格，但不知为何，在未歌面前，看到未歌温柔的笑，他蓦然感到委屈，不知不觉便问出这些话。

“人无完人，Chase，你要接受别人讨厌你。讨厌你的人总有理由讨厌你，不会因为你的努力就改变，别对他们投去太多目光。”

未歌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你要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些喜欢你，和你喜欢的人身上。”

Chase将目光定格在未歌脸上。

“我明白了。”

未歌笑起来，“而且我觉得，Medic说的呆，不是讨厌你的意思。”

“那是什么？”

“她只是有点傲娇。”

“外表冷漠，但实际对他人有好感或关心，只是羞于直接表达。”Chase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

又是搜索来的啊。

“你还是自己亲身去了解会更好。”

Chase点头，“好。”

此刻的Medic还不知道，她将在明日的早晨面对一反常态笑得僵硬又灿烂仿佛鬼上身的Chase。

未·给Medic挖了大坑·歌，看着一脸明悟的Chase，发觉自己教导孩子的功夫越来越好了，欣慰捧起玉米排骨汤喝下一口。

“我可以尝尝蘑菇吗？”Chase渴望地盯着未歌手中的汤，“我想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蘑菇。”

“好啊。”

未歌夹起一块蘑菇，正要放在Chase乖乖张开的银白口腔里。

突然，熟悉的重加速传来。

蘑菇顺着未歌骤然变慢的力道，从筷子中滑落，朝地面掉去。

Chase已然顾不上蘑菇的死活，站起身护在未歌身前，谨慎盯住门口，握紧双拳，随时准备战斗。

门外传来嘈杂的打斗声，很快平息，重加速消失，未歌恢复正常，筷子哗啦掉落。

她捂住胸口，这是她第二次长时间感受重加速，从前Heart训练时会远离别墅，尽量不让未歌被重加速困扰，偶尔有一两次也很短暂，不到一秒便停下。

上次被机械变异体追杀时太过慌张，未歌没注意到重加速下身体产生的异样。

光粒子仍在尽职尽责地运转身体，没有受到重加速影响，而希赛留下的伤口却几乎停止吞噬光粒子。

再生比消逝的快了，伤口有所修复。

如果重加速维持的时间足够长，她或许可以将伤口彻底愈合。

这是个机会，却也很危险。

Chase扶住未歌双肩，观察她略显苍白的脸色，“还好吗？应该只是Heart在处理机械变异体。”

总有些机械变异体不服管教，Heart想要服众，武力与教导缺一不可。

“我没事。”未歌出神道，随即，目光灼灼盯住Chase。

“Chase，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对我使用重加速。”

这……算是命令吗？

“我不想。”Chase不解道，“为什么？”

未歌用手抚上肩头，袖口滑落，露出手臂上半截暗淡的金纹，感受着体内正在吞噬光粒子的伤口，耐心解释。

“我之前受了伤，这道贯穿我身体的伤口留有副作用，会不断吞噬我体内的能量，直到将我拖垮。”

Chase难掩震惊地盯住未歌，手下握住她肩头的手忍不住收紧，在察觉力道过重时连忙放开，退后两步。

他震惊又惧怕，未知的选择摆在面前，帮或不帮似乎都不正确。

这只刚找到点自信的蘑菇，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未歌仍在呼唤他，“Chase。”

那双耀眼的金眸燃烧着斗志，灼热惊人的期待凝视着他。

“我需要重加速来修复伤口，我需要你帮我。”

“我……这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伤害吗？”

“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将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用重加速来治疗伤口，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这是一次危险的尝试，但值得未歌去冒险。

“对了，不要告诉Heart哦。”

Heart对她涉险这件事极其排斥，如果知道她用自己身体来实验，必然会对所有机械变异体下令禁止对她使用重加速。

高风险，高回报。

未歌从来不是个退缩的人。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们。

Chase被这两个字迷了眼，完全忘记Heart才是他的顶头老大，呆呆地答应了。

“好。”

隐秘黄昏下的房间里，未歌朝着未知的方向踏进脚步。

“开始吧。”

重加速袭来，暗色夕阳下所有事物仿佛都蒙上一层水波，雾蒙蒙叫人看不真切。

身体骤然变沉，未歌面色苍白，凝出细汗，手掌握紧肩膀下的伤口，全速旋转浑身的光粒子冲进黑漆漆的伤口漩涡中，吞噬光粒子的漩涡从几乎要蔓延到胸口的位置向上收缩，已经缩小成拳头大小。

咔吱。

Chase从站着半跪在地，浑身机械僵硬抖动，身体不堪重负，已然是在强撑着维持重加速。

他半跪在未歌脚边，仍旧仰着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她。

“好了，Chase。”

未歌按住他，让这颗一旦答应就固执地不愿停下的小蘑菇松手。

“有用吗？”Chase说话声不稳，停下重加速后有一瞬间脱力，倒在未歌怀中。

未歌接住他，安抚地轻拍他脱力颤抖的后背。

“有。”

但不够。

重加速维持的时间不够。

她身上能量波动太强，Chase使用的重加速效果大大减弱，支撑的时间无法让伤口彻底愈合。

除非让更多机械变异体一同发动重加速……不可以，那样波及的范围会变得十分庞大，人类一定会受到伤害。

还是想别的方法好了。

“抱歉，勉强你了。”

Chase摇头，他敏锐地察觉到未歌话语中的退却，固执地想要帮她。

“我还能再来……”

扣扣。

门被打开，Heart走进来，刚好看到未歌与Chase相拥，脉脉对视的一幕。

“你们……在干什么？”

未歌：……好怪，有种自己干了坏事被抓的错觉。

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Chase默默转头看向Heart，他缩在未歌怀里，身体还在抖，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替未歌回答道，“我们在……”

遭了，他不会说谎。

未歌一把捂住他的嘴，抢答道，“我在做实验，提取Chase体内的正义程序。”

Heart将信将疑，走进来将Chase扶起，不解地看着他仍在颤抖的身体。

“提取程序会让他这么抖？”

“呃，下手重了一点。”

这话听起来真糟糕啊。

未歌反思，未歌有罪，未歌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