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城的商队在宋军的护送下,带来了墨山道的神臂弓数百张、另有李煜赠予的十数座床弩。皆是攻骑兵、守城楼的利器。
带头的商人对你拱手道:“公子的赠礼已尽数送达。另外公子有言:‘少侠事毕,务必至未央城一叙。吾与南烛静候佳音。’”
你看着那些镇州急需之物皆被陆续卸下,心头宽慰,随即展颜:“替我谢谢无缺,她有约我定是要赴的。”
就在那日你视察完镇州城防后,方知城中弓弩紧缺,正需立即补足。但弓弩乃明令的禁物,地方州郡若要获取,只能上报枢密院,不可私下往来。否则视为谋逆。
于是你给暂处大内事务的赵光义修书一封,请求支援。
赵光义的回信倒也快,信上写:未央城知大宋急缺兵甲,愿同属国江南国一起出钱出力替赵官家解忧,但那未央城城主却是直接指名道姓要将那弓弩先送镇州。
他在信中不免多阴阳了一下你,什么少侠与未央城和江南国皆是交好云云。
你自动忽视了他的酸言酸语,只觉盈盈真乃你的好知己,重光更是人美心善。
比只会给你派活的赵光义不知道好了多少个赵大哥。
故这次耶律挞烈紧急来犯,你却没心怵,只因谋事已成,而余成事看天了。
耳边鼓声燥燥,城下马蹄纷乱。
窝在女墙上的士兵纷纷拉弓,将上了淬火油的箭矢射向战场。
马匹怕火,契丹先锋的骑兵有小半数皆因马受了惊,被用力甩下马背,断腿断胳膊了。
而有一支队伍却是骁勇,带头的秃里领着麾下十数口骑兵,躲过流矢与陷阱,眼见离城楼越来越近。
似要冲破城门。
旁边的江晏将手扶在剑柄上,如欲下城击杀为首的秃里。
你自身后抽出神臂弓,引弦满弓,怀中含月,对着避开鹿角木和箭矢雨的先锋秃里,就是一箭。
那箭急啸而去,破风簌簌,仅眨眼的功夫就正中那秃里漏在头盔外的脸,霎时鲜血飞溅,人也从马上跌下,而那惊马立即尖啸,胡乱奔走逃远。
麾下无不纷纷勒马,急刹于城墙下而见其尸哀嚎起来。
可怜那秃里只差数百步就可抵达镇州城门,却被你射杀城外,做这神臂弓试验的第一人了。
“好弓!”你赞道,手上未停,接连引弓将那些还未见清形势的契丹士兵们,逐个击杀。
而侥幸逃脱的契丹骑兵你也未派兵出城拦截,只在心下想,你们可要快些回禀耶律挞烈才是。
我就在镇州城等你!
你遥望契丹闭而未开的中军大帐,心跳如擂鼓。
派出的先锋队应是算失利了。
但是耶律挞烈却没在意,只拿出领兵金符,对耶律夷腊葛吩咐:“如今这宋军刚击退我们的先锋队,士气正盛。夷腊葛,我将金符交予你,你速去领一千兵带云梯、尖头木驴登墙攻门。可敢?”
耶律夷腊葛哪敢不从,跪伏在地、接过金符便夺帐而出。
一支千人的契丹军队,大抵包含了十余个秃里、两个稳司加上一百骑骑兵。
这个数量于第一日攻城自然给人极致的压迫感。
镇州虽处宋辽边境,更是悬于开封北面的重要关口。但契丹人除了二十多年前对于后晋的那次围堵以后,便甚少集结大军在此压境。
如此这般,正是大宋立国以来第一次。
寻常时候的那些契丹骑兵,只三三两两过来打个草谷。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抢人抢钱粮,抢过以后就立即扯风大笑跑远。
所以镇州城的士兵哪见过这种阵仗,在场的恐怕也只有见过中渡桥始末的江晏,能见山不动了。
你知此时断不能驻守城中不出了,否则那尖头木驴真攻破城门便为时已晚。
故立即吩咐副将派六位百夫长带军领旗携队出城迎战,以冲锋阵型分散契丹千人大队,缓解攻城压力,再逐个击破。又命城头的士兵将那李煜赠予的床弩通通拉开,搭上重箭向契丹大军射去。
江南国善制窝弓,而这床弩更是其中之最。李璟当时虽被后周夺走江北之地,却能逃到江南安稳做他那江南国国主,这窝弓功不可没。
如今李煜不计赵宋前嫌,连赠十数座予你。你焉能辜负他的美意?
床弩危机果然巨大,重箭搭载之下,寒芒一闪,如流星坠地,顷刻砸出一道深坑,将旁边两三个契丹兵贯穿在地。
镇州城楼上,扳机绞轮声不断,是那江南国的床弩发力了。
那一日,宋辽两军鏖战至深夜。
前哨兵不停回报战局,只听那辽军伤亡人数节节攀升。
不过宋军的情况也未好到哪里去。
即便他们起初用了阵型冲散辽军,但契丹骑兵经验何其丰富。他们没有自乱阵脚,而是边朝中军靠拢边冲击城楼,也有甚者冲破宋军阻拦,跳上云梯翻过城墙,手中大刀朝羊马墙内的宋军斩去。
此战的惨烈,不忍卒视。
不过尽管如此辽军也未攻下镇州城,最后是耶律挞烈的大帐前进了十里地,让耶律夷腊葛收队就地休整。
于此,首日交战暂且结束。
座下详隐朝耶律挞烈行礼,不解道:“今日先锋失利,大王为何还要举大军攻城?”
“那镇州刺史才刚上任三月,你觉得他知打仗么?”
“这……”询问的详隐犹疑不语。按照常理来说定是不会知的,但看那镇州刺史今日的行动,并非不知的样子?
耶律挞烈见他不语,却是笑道:“他虽会打仗,但是他没真正打过仗。他不懂战场是什么样子的,先是得利后又苦战煎熬,他其实从未真正掌握战局。战局在吾等手中,你觉得他现下如何?”
“定是焦躁万分。”
“是也。”耶律挞烈悠悠然,“我又行军十里,重军驻其城外,你觉得他今夜也会安眠?”
详隐敬佩拱手:“大王,是要攻其心。”
此时耶律挞烈的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而你于镇州城墙上亦可看清。
你自是焦躁万分也未安睡。
羊马墙间,士兵们还在拖拽尸体、清扫血迹。善后工作正有条不紊地继续。
你缓步往下走,与身后的江晏道:“耶律挞烈今夜前进大帐,真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军卒士气均有所消退。”
“契丹继承旧唐军制,加之善骑冲阵。今日与他们打个平手,与我们而言非是败绩且可算小胜。”江晏安慰道。
“耶律挞烈的大帐如此之近,江叔你说,如果我去刺杀他……”
江晏听你胡言,心中一紧,赶忙握住你手臂。他虽没有说话,但神情焦急,手下用力不肯再让你往前走上一步了。
“江叔,我开玩笑的。”不过你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耶律挞烈的军旗,认真得似乎并不是玩笑话。“但我定要射落他的军旗。”
江晏见你如此,只道:“明日耶律挞烈必定攻势更猛,届时你不可亲自出战,由我冲锋。”
第二日来得很快,但你和江晏都没有亲自出战的时机。只因契丹骑兵攻势迅猛,你们只来得及应接,哪有余力呢?
羊马墙是第一个倒的,放满沟渠的铁蒺藜只缓了他们几分冲势,随即就要攻破女墙。
好在木女头早已备好,牢牢抵住契丹的铁骑。未曾真正冲塌女墙。
而城墙上除却箭矢乱飞,单稍炮、旋风炮也被拉出来了。
不过幸运的是,镇州守军士气未退,两日坚守下,却有越战越猛的情形。
第一日契丹攻城失利,第二日虽有成效。但也终究无人能冲进城内大开城门迎接耶律挞烈的兵马。
“江叔,耶律挞烈若是不能快速拿下镇州会如何?”你披甲而坐,手扶无名剑,已然不见焦躁。似乎适应了战场的局势变换。
“据契丹那边传来的消息,耶律挞烈临行前向耶律贤保证,五日内必拿下镇州。”
“那么,他比我还急。怪不得来得如此快。”
是夜,你翻看户曹参军递给你的兵卒清点情况,面上肃穆。
这时一只海东青破空鸣啼,在刺史府的上空盘旋几圈,便落在你手臂上。你打开字条,突地笑起来。
江晏知道那只海东青是赵光义的。在你来到镇州后,这只海东青每个月都会来几次。
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见你大笑,问道:“赵光义写了什么?”
“他说,他已安排赵州、定州刺史各派千余人来支援镇州了。而那两只队伍指挥权给我。”
“他……倒是信任你。”
“他只能信任我。”你立于月下,肃穆之色已消,眼中终于亮了起来。“明日若耶律挞烈坐不住的话,江叔我希望你能帮我坐镇城内,而我想去会会他。”
如你所料,翌日一早,耶律挞烈的军旗就动了。
江晏按照昨日的安排,于城内替你发动号令,而你则带两千兵迎战耶律挞烈。
等你亲临战场时,才知道什么是巍峨如山。
那耶律挞烈便如契丹人的镇山石,有他在,那些士兵只有杀敌一条路。
你将无名枪法挥舞到极致,马下契丹兵死了数十人,似要堆成小山。你忙提马缰就是一跃,又冲进另一边绞杀。
就在这时,耶律挞烈的军旗朝你而来。
你在身旁副将的惊呼中,与耶律挞烈遥遥相望,怒目而视。
耶律挞烈老了。辽太宗也已死了二十二年了。他如今正是耶律贤最不受待见的旧臣。
所以他只能立下五日内攻破镇州城的军令状。只是没想到你如此难对付。
但今日你主动出战却是给了他天赐良机,若可将你就地斩首,那镇州必败。
你看向须发皆白的契丹老将,明明他还如此健硕却形如枯槁、精血将衰。
他确实是老了。
耶律挞烈部前行如泰山压顶,就在将碾压你时。
你拔出了神臂弓,朝耶律挞烈弯弓搭箭。
耶律挞烈笑了,随即也朝你弯弓搭箭。
你们两个的箭是同时射出去的。正巧此时镇州夏季吹的是东南风,而你是顺风!
你的箭比耶律挞烈的要快些,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擦过耶律挞烈的脸颊,正是射中了他身后的旗杆。
而耶律挞烈的箭落在你马前。
未惊扰滴答半分。
旗杆立断,军旗跌落黄沙中,被战马践踏。不复此前迎风招展之姿。
随之跌落的是辽军的军心。
你向耶律挞烈微抬下巴,神色桀骜,手中长枪挑开阻拦你的契丹骑兵,策马而去。
今日之箭,老夫日后必定偿还。耶律挞烈于惊呼中,用力捏着马鞭。
之后两日你与定、赵两州的兵马一同围剿耶律挞烈的残部,形成三面包抄之势,而耶律挞烈已无回天之力。
此次是你们要赢了。
这两日江晏一直伴随你左右,生怕你出事一般,护得格外紧。
你勒马驻足战场上,颇有些兴奋:“江叔,这次是我们要赢了。还是在这镇州。”
你想,你要替江叔洗雪中渡桥之辱,让他无需再被愧疚缠身。
少年侠客已经长大了。已然是披战甲、赴沙场的优秀将领。
星眸璀璨,身姿遒劲。更似故人。
江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原来那个吵着要去江湖的孩子,早已身在江湖中。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他虽也想笑,但如今却只剩愁然,扯不开嘴角了。
就在你转身欲走时,一只契丹重箭朝你射来,正中你肩膀。
江晏立即回头,见本逃走的耶律挞烈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手中那把契丹重弓还未放下。
眼中瞬时血色蔓延,正要提枪冲杀而去。
但听你吃痛一喊,身体后仰似要跌下马,他突然飞身落于你马后,牢牢环住你的身体,用胸膛抵住你的后背。
他握住你的双手架起马缰,往城中疾奔而去。
江晏神情焦虑,紧咬牙关,口中满是铁腥气。
快点再快点。他催促着自己。
将你交给城中的青溪弟子后,就要上马去杀那耶律挞烈。
就在这时,你用手指钩住了他的披风:“江叔,穷寇莫追。此战是我们胜了。”
江晏转身扶住你的身躯,似有哽咽。
你大胜耶律挞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