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术丹的声音时,严陟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是最不利的情况,戚江雪就算勇武善战,此时的她也无法对抗两名顶尖高手。再说,那两人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自己怎能龟缩不出。
几人见了严陟,一时都没有动作。他除了面容有些苍白,毫无颓靡之色。戚江雪却知道他的伤口深浅,忍不住担忧。严陟对她笑了笑,“比先前好多了。此战已避无可避,若真丧于此处,也是我命该如此。”
赫连哲看了一眼严陟拿在手中的酒,摸着手上的鎏环刃道:“严将军好雅兴,此时竟还不忘饮酒。”
术丹因为赫连哲之前驳了自己的面子,语气很是不好,“别是怕以后没机会喝了。赫连,现在总不能说我们胜之不武了吧。”
戚江雪原本心情不忿,听到这话却怒极反笑。她不由笑出声,“不过是趁人之危,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即便只我一人,胜负生死也还难料。你们倒是提醒我了,大战之前,是当痛饮。严将军,酒能否分我一分?”
严陟被戚江雪的话语打动,看向她的眼中亦是豪情万丈。他扯掉酒封,抱起酒坛仰头大饮了半坛有余,随后便一掌将酒坛推向戚江雪,大笑道:“今日能与姑娘这样的侠义之士并肩作战,是严某三生有幸。就让我们喝个痛快,战个痛快!”
戚江雪稳稳接过酒坛,也仰头喝了起来。酒在很多时候,亦为胆之媒。几大口下去,她便觉体内发热,战意与内力一起汹涌澎湃。管他敌人是谁,自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空酒坛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戚江雪一脚横扫,将满地碎片踢向术丹的面门。随着脚下动作,她翩然飞起,手中的刀向着赫连哲掷去。
赫连哲轮刃半转,将刀抵住后退了几步,与出现在身后的严陟对上。戚江雪抓住打着圈飞回来的剜骨刀,攻向术丹。
风声急紧,空气中都是肃杀的味道。
此时,阳城北边的城门安远门上方亦是火光大起,乱箭四射。攻城之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景军仍在负隅顽抗。而这个东大街的角落似乎拉开了结界,隔绝一切杀伐吵嚷,在烽火连城中燃起另一种硝烟。
严陟虽然经过了简单的运功疗伤,但此时大动内力,伤处又开始发作。他强忍疼痛,靠着坚忍意志不动声色地与赫连哲对战。他手中的刀在赫连哲的鎏环刃面前实在算不得助力,要是换他的长枪就好了。严家枪独步天下,可惜他当时为了隐藏身份并未将其带在身边。好在赫连哲似乎也因为今夜被戚江雪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有些心不在焉。
与之对比,另一边的术丹则打得十分专注。不专注不行,他几乎是被戚江雪压着打。他自以为功力几近登顶,在江湖上鲜有敌手,却没想到这女子在他之上。招式怪,内力也怪,用的还是他们景国人的武器,根本看不出门派师承。那刀被她用出了斧头的架势,又劈又砸,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术丹渐渐心浮气躁,戚江雪却越战越勇。看着术丹眼中的诧异与挫败,她只觉内心十二分痛快。
早在琼楼时她就看他十分不顺眼。抛开宋思蔻不说,她被方啸鸣挟持时此人眼里只有看戏一般的残忍。普通人在他眼里就如同蝼蚁,而高诤就死在了这样一个人手里。一个景国人,跑到绥国的地盘上大放厥词,还敢轻视她,那就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最好能留下他的命,让景国也伤了元气。
想到此处,戚江雪的刀势愈发犀利。她自半空中使出“劈山撼岳”,术丹勉力抵住,他的弯刀出现了几道裂痕,而戚江雪手中的剜骨刀则从中间一折两断。
“城破了——绥军攻进来了。”
远处传来喊叫,无形的结界突然被打破,带来喧嚣之声。术丹不由怔愣,在戚江雪持续的压力下倒在地上。
赫连哲轮刃横扫,趁着严陟抵挡时迅速后退。
“看来胜负已分。我今日玩得很是尽兴,接下来就先不掺和了。各位,后会有期。”
看着赫连哲离去的身影,术丹面容晦暗。本就算不上盟友,如今自然各自飞。
戚江雪拿着只剩一半的剜骨刀,对术丹冷笑,“今日你该庆幸自己运气好,要败在一个女子手上了。”她沉肩翻腕,将弯刀上挑,断刀就要直刺术丹的心窝。
“小心。”严陟突然喊了一声。一只大金雕极为迅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钩爪似要抓向戚江雪的眼睛,她连忙闪身避开。金雕双翅平展,掠过地面,转瞬便带着术丹飞远。
“可惜,差点就能取了术丹的性命。”戚江雪看着天空中越来越远的黑点,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以后还要在战场上见,那时自然胜负可定。”严陟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戚江雪连忙搀着他回到酒肆内。战斗结束,严陟此前绷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整个人都开始有些昏沉。戚江雪看着他的左胸上方又渗出大片血渍,难掩焦虑,“不行,必须得找大夫看看。”
严陟哑声道,“不,我得先找表兄汇合。”
纷乱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至近,在门口停了下来。片刻后,门被推开。戚江雪在看清来人后,放下警惕对严陟说:“别担心,他来找你了。”
来者数十人,为首的是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此人面容清冷坚毅,正是豫州节度使伍凌云。看到戚江雪,他点头示意,随后看向严陟。
“云霆,你怎么样?大夫!”伍凌云对着身后的人群喊道,随行军医立马上前。“好在我带着人来了,快看看。”
军医当即便为严陟诊治起来。伍凌云看着戚江雪,拱手道:“多谢凤主了。”
戚江雪偏了偏身子,“不必。你们怎么找到这的?现在情况如何?”
伍凌云道:“我们攻进了内城,哈伦带着亲卫逃走,术丹不知所踪。大部分景军都被消灭,还有少数逃散到了城中,我正派人搜查清剿。得知云霆被追杀,我一直在打听消息。据说这里刚刚还有高手在对战,我便赶了过来。”
戚江雪点了点头,将这边之前的情况告诉伍凌云,“听说城破,赫连哲逃走,术丹本来已败于我刀下,却被一只金雕给救走了。”
伍凌云想起什么,脸色很冷:“那只金雕是景国的神兽,过去我军将士有不少都伤亡于它手。至于赫连哲,怕是想趁着景绥之战坐收渔翁之利。自从令尊过世,戚抗接手了凉州军,西北的防线就不那么牢固了。丘桓只怕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戚江雪,戚江雪亦明白他未说出口的意思。
“将军醒了。”众人皆看向严陟。
“表兄,咳咳……”严陟刚一开口,就咳嗽起来。军医连忙道:“严将军,你需要好好休息,莫要激动。幸好之前伤口已经做了清洁和包扎,不然现在肯定更加严重。”
伍凌云连忙上前握住严陟的手,“你不要担心。阳城已经打下,现在惠州算是收回来了。此次死伤的四百人都是因为进攻阳城,咸城和兰田之战没有折损。还有三万严家军在豫州留守。”
严陟点了点头,看向戚江雪,“此次要多谢戚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有任何需要的地方,请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伍凌云也道,“我之前已认可戚姑娘为凤主,自然会竭力相助。”
戚江雪道,“二位都比我年长,叫我名字就好。收复山河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既如此自当勠力同心。不过,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你们说。”
严陟默示赞同,伍凌云让跟随来的众人都去了外面守着。
“江雪,你想说什么?”伍凌云问。
戚江雪叹了口气,“我不想瞒你们,便有话直说了。我受靖和长公主遗命,希望能代她让大绥越来越好,可如今这个国家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样子。无论是去了北边的那位还是新继位的安王,都不是圣明之主,我可以忠于江山和百姓,却不愿忠于帝王。所以我的目标不仅是收复山河,还有重整大绥。”
严陟和伍凌云面容严肃,却对这番话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之意。
戚江雪顿了顿,继续道:“严将军,如今你身上既有国仇,又有家恨,你是否还愿意辅佐座上的君王?”她又看了看伍凌云,“伍大人,你为豫州节度使,泰和之变后你就独立于朝廷之外。若日后三州收复,你打算如何自处?豫州又当如何自处?”
严陟轻轻皱着眉,“江雪说的是,先帝和安王都不是明主。我父亲被污下狱,死后依然无法洗脱冤屈,不仅因为先帝昏聩,也少不了安王在其中推波助澜。严家世代忠良,但不是愚忠。我与你一样,忠的是我大绥百姓,而不是如今王座上的人。但是,亡国之恨定要洗雪,无论之后如何,我都要将失去的故土夺回来。”
伍凌云听到严陟的话,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意。他随即正色道:“我先前效忠长公主,便是因为她比另外两人更适合那尊位。如今江雪你既然能被指定为凤主,就说明长公主确信你是那个能继承她遗志之人。观你种种行事,有情有义,亦能着眼大局,我愿意继续追随。豫州百姓皆是我的家人,割据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如此,豫州就会落得像燕冀等州一样的下场。严侯是我舅舅,我与云霆一样有恨,我会助他收复失地,之后若能遇明君,豫州自然还是大绥的中坚力量。”
戚江雪确定二人会同自己站在一起,“安王只想着安逸苟且,和谈就是例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甚至愿意割地赔款,所以吴庸死了,而朝廷中还有许多别有用心之人。若要洗雪前耻,只能我们自己团结各方力量,不懈努力。此间事了,我便要去景国救一至关重要的人,若能成功,今后或可有新的局面。另外,赫连哲此次出现也说明了丘桓的野心,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乘之机。所以我之后会回戚家,夺回凉州军权,像家父之前做的那样,让丘桓不敢来犯。”
“好。先前我便觉与你意气相投,此番再次证明长公主没有看错人,我们也没有看错人。我已视你为生死之交,定会助你完成愿景。”严陟面容坚定。
“是我们共同的愿景。”戚江雪笑道。
“既如此,便在此为盟,共谋盛世。”伍凌云低声道,三人相视一笑,将手搭在了一起。严陟缓声道,“你让我们唤你的名字,既然虚长几岁,你便唤我们兄长吧,也好过叫那些客套称呼。”
戚江雪点头,“好。”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紧急通报——
“大人,景国余孽在城中大肆放火烧抢,似要做最后的报复,许多百姓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