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一条龙?
从宛如甲胄一般强硬的鳞片和可怖的龙焰入手?
不,只需要刺中颅骨。
世人总将屠龙想象成史诗画卷——
英雄高举圣剑劈开烈焰,或是用长矛贯穿龙心。
事实上,即使是生来得天独厚的巨龙,也有天生的弱点。就像用钥匙插入造物主留下的锁孔,对一头成年的龙而言,它的鳞片和心脏是生命力的弱点,角的作用是源源不断的提供魔法。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想从这两个地方入手,必然是一番苦战。心脏确实是生命熔炉,但覆盖其上的逆鳞硬度堪比矮人锻造的振金铠甲。至于龙角……切断魔法中枢固然有效,可你要如何突破环绕在龙角之上的元素风暴?
这个困扰无数代学者的问题,在千年后,一个凡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
阴云在铅灰色天幕上翻滚,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的棉絮,裹挟着咸腥海风的湿气压向横滨港。
“咳……”
兰波的脊背重重撞在集装箱的金属棱角上,尖锐凸起刺穿羊毛大衣扎进皮肉,锈蚀铁皮在挤压下发出垂死的呻吟,他逐渐在这场战斗中落于下风——这是肯定的,腹背受敌。那女人的剑在他做出阻止她刺伤魏尔伦的行为的那一刻就已经挥向他。
“看来你并不想我杀他。”莎菲尔的银剑划破雨幕,剑锋在潮湿空气中拖曳出尾迹,“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与你为敌了。”
兰波踉跄着侧身避让,剑刃擦过耳际时削断三根发辫。
“铛!”他反手召出的亚空间屏障堪堪挡住第二击,裂纹蛛网般在上面蔓延,折射出的碎芒如同风中残烛。
“啊啊,亲友……曾经的你是那么的强,为什么现在如此可悲?”魏尔伦的叹息裹着大提琴般的颤音,他抬手时指节泛起珍珠母贝般的冷光,重力场扭曲使十米外的吊车钢索突然崩断,三十吨集装箱如陨石般砸向战场中心。
眼看着自己人突然就内讧打起来了,中原中也根本不知道该帮谁,事到如今只有全力攻击魏尔伦了。
毕竟能确认的敌人只有他。
“成长为出色的异能者了啊,很好,”面对中也的攻势,魏尔伦表现得游刃有余,然而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但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弟弟。”
“哦,对了,”他像是一时兴起,兴致勃勃地为中也介绍起带来的小东西,完全不看场合,“说起来,他们叫你‘羊之王’,你喜欢王冠吗?可惜样式有些老气,那堆英国佬的审美简直无可救药……当然,那些老古董的血渗进地毯时倒是多了几分美感。”
兰波的喉结在染血的围巾下滚动,暗红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衬衫褶皱,战斗间隙听到这句话,顶级谍报员的素养让他立即联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英国女王刺杀案。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做出这样的事你连回头路都没有了!”异能屏障泛起涟漪,他猛然扯开被血黏在颈间的发辫,嘶吼声混着喉间铁锈味,"你当白金汉宫的暗杀是场行为艺术吗?!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事,老师都保不住你啊!‘钟塔侍从’是绝对不会放弃追捕你的!"
“‘钟塔侍从’?呵呵……亲友,事到如今,你难道真的以为我还会再回去吗?”
兰波闻言一愣,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事情的发生。
“——我不会失去你的!只要现在我解决了这里的问题就能带着你和弟弟远走高飞——”他语气激动的说了一连串,随后,魏尔伦的语气骤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情人间的亲昵,“你再也不需要感到痛苦了,阿蒂尔。不用担心,我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
“你有病吧!”中原中也怒喝道,“不要一个劲地自说自话啊混蛋!”
重力因子在他周身形成淡红的光晕,像颗即将爆裂的新星。
“为什么要拒绝?”伴随着质问声变得沙哑低沉,金发的半神优雅的姿态逐渐消失,好像一只野兽逐渐撕下了自己的人皮伪装,“明明有这么好的未来等着你们。”
“可笑。”
回应他的是金属相撞的尖啸。
每一次挥砍都带着致命的杀意。
张扬的红发在狂风暴雨中肆意狂舞,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热耀眼的白色弧光,当它擦过魏尔伦那如神祇般的颧骨时,竟在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留下了熔岩般的灼伤痕迹。
剐蹭的声响。
警报的声音。
仇恨的风在头上咆哮怒吼。
女人的攻势凌厉无比,剑光毫不留情,即便是“暗杀王”,此刻额间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看来……”
“只能用‘那个’了呢。”
于是魏尔伦低声笑起来,随即伴随着异能的光芒缓缓浮起,在半空中俯瞰着下方,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你很有胆量,但你惹怒我了。”
“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红发女人低声嗤笑。
魏尔伦并不理会她的挑衅,而是在空中悠然踏步,仿佛吟唱着古老而优美的诗句——
「悲惨なる獣よ、眠りより目覚めよ。」
“悲哀的野兽啊,从沉眠中觉醒吧。”
“保罗——”兰波目眦欲裂,绝望的呼唤被吞没在空间撕裂的爆鸣中。
……
“诅咒和祝福是同一种东西,区别只是施术者感情的正负。”
法师塔的雪莱,曾经这么说过。
“你爱着我吧?”
理所当然的语气,熟悉的、令人难以招架的态度。
年轻的骑士猛地起身,甲胄鳞片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当她看清眼前人时,护手甲下的指节骤然收紧:
“玛、玛德琳殿下,还请您不要……”
骤然响起的号角声刺破夜空。
玛德琳推开窗,远处城墙的火光在她瞳孔里跳动。叛军的旗帜正沿着护城河逼近,铁甲碰撞声与攻城锤的闷响震得吊灯叮当作响。
“他们的目标,是我……还有这根法杖。”她摩挲着法杖上暗红的血渍,神色晦暗不明,“区区叛军竟敢叫我‘决斗’……这种只会捣乱的家伙总会挑些好时候,还真是自以为是啊。”
“国王大人已经不在了,要是连您也出事的话,小王子怎么办?”莎菲尔“锵”地拔出佩剑,剑锋在月光下划出银弧,"请让我为您代劳!小王子还在密道等您……"
“正因为我是王储,也是姐姐,所以才需要这样做。”玛德琳忽然伸手抚上骑士的脸颊,指尖的温度比冬雪更冷,“替我转告西泽尔那个小鬼,这种时候就不需要演戏了。”
“我会回应‘决斗’,让他们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
“趁这段时间,你带着西泽尔离开这里。”
红发的骑士语气急切:
“我怎么可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
“啊啊啊,就是这样莎菲尔才最让人生气啊!”
话音未落,玛德琳的法杖已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威迪尔王国皇家骑士团侍卫长莎菲尔,我,以威迪尔王国王储的身份命令你——”
“‘即使王国已经破灭,也请你活下来。’”
“哈……?”莎菲尔愣住了。
“怎样?是很不错的魔法吧?”玛德琳仿佛未觉莎菲尔的疑惑,歪头时发间垂落的红宝石耳坠在火光中摇晃,“法师塔那群老东西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哦。真是的……明明我的魔法也很强,却只知道抓我十几岁的事,嘛,不过‘骑士公主’的称号也很帅气就是了。”
“不,这种程度的魔法完全可以用在殿下您自己身上吧?” 莎菲尔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她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哦,莎菲尔。”玛德琳轻笑,佯装恼怒地威胁道,“这可是我的‘祝福’。胆敢违抗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们的。”
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响突然逼近,吊灯轰然坠落。在四溅的晶片中,王储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
“在此之前,请你稍做忍耐,坚守你的骑士之道,一如既往。”
“最后,我以友人的身份祝福你——”
“‘活下去吧,莎菲尔。’”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银甲上,不知是眼泪还是血。
“好了,快走!”
当莎菲尔恢复意识时,已然身处密道。
石壁上的青苔蹭过手背,远处传来小王子压抑的抽泣。
“‘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孩子的存活’……这样的愿望,无论妖精还是人类都是相同的。”
为了争夺那仅存的、能让族群延续下去的宝贵土地,开始的你死我活的斗争,代价就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最后结果那就是我亡和你死同时进行。
莎菲尔当然相信是有拒绝战争的魔族存在的。
但她不能把这份危险留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
现在看来,魏尔伦这种似人非人的纯粹自私反复,果然是最纯粹的妖精行径。……明明是作为“武器”在完全陌生的异世界诞生的造物,却完美复原了这点么?
……
带着西泽尔王子逃亡的路上,莎菲尔忠诚地执行了自己的义务。
而生命消逝的过程比她预想的更安静。
她紧握着手中那只魔族幼崽,它的眼中满是惊恐与不解,小小的身躯在他粗糙的手掌中挣扎了两下,随后便无力地垂落,生命之火悄然熄灭。
“……要怪,就怪我们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吧。”
战争结束,污染不再延续,到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人类又要付出多少血肉,多少灵魂,多少希望才能拯救一切呢?
但是正义和公理总是需要有人去维护……不是么……?
但是如果公理没有人认可,那他还有意义么?
神圣、宏大的,在各自的理想与使命面前生命是无比渺小而不值一提的……极端的。
路途上,莎菲尔斩杀了一个魔族,她满身伤痕,浑身鳞片被鲜血染红,但双眸只剩下无尽的杀机与暴怒,每一丝毛发都在诉说着仇恨与苦痛,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后来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位母亲。
“我们的敌人近在咫尺,好战不休,只为要使我们软弱,如果我们的名字被蔑视,如果我们的名声被羞辱,我们人类的尊严何在?……”
荣誉。
生存。
守则。
仇恨。
骑士设立的规则和现实生存的困境,像是要把她扯成两半。
如果她和她那出身贵族的老师一样,坚守着那份宁愿付出生命也要捍卫的荣誉,那么她或许会在某场决战中,以一种荣耀的方式倒下,成为后人口中的英雄。
如果她和家乡的安妮一样,一直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为了更好的未来,那她也确实能在这个世界安稳的生活下去。
现在看来,个人的力量确实太小了。
庸常的幸福和高贵的痛苦何者更好?
有幸福的必要吗?
得到满足不就意味着结束吗?
如果不活着,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