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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阳澄江几经波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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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魏春羽的绳子才松了松,那两个绑他们的壮汉便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们一脚踹开门,见他二人自行挣脱,更是愤怒:“不识好歹!本来还想给你们个痛快,结果你们害我兄弟,那就别怪我们将你们扔下去喂鱼了!”

裴怀玉咳嗽一声,避开高个壮汉刺来的一刀,又扭身按住那壮汉的腕子,略一使力,便教那大刀脱手,他一脚踹开那高个壮汉,于大刀落地前接稳了,又劈向那个矮子。

那矮个子见同伴不敌,朝那病秧子模样的人投去惊恐一眼,提刀一挡,震开刀刃,转身便要逃走。

但却被一刀劈在肩膀,痛得他龇牙跌了跤,也顾不得与裴怀玉缠斗的同伴,他便再次强撑起身,要往外逃,但忽而听得那持刀的白面青年冷喝一声“到哪里去!”,旋即脖颈一凉,而后一阵天旋地转,见得一具无头的身子迟滞一瞬,鲜血成柱喷涌,而后轰然倒下——那是,他的身体?

两颗狰狞的头颅滚到一起,将那地上洇得都是血迹,像粗壮的树根那样交错在一起。

这一切发生在几息之间,魏春羽甚至没来得及解开脚上的麻绳,听得人头落地声,他怔愣得抬头,望向那个握着滴血成线的刀刃的人,那人缓缓侧目看他,面上还溅了几滴鲜血,其中一滴自眉心滚落,堪堪贴着眼角落下去,引得那人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好冷的目光,看得魏春羽心里一寒。

而一边已经醒来但被震慑住的姑娘,弱弱地道了声:“裴......裴公子?”声音里也是惊惧。

裴怀玉伸手抹去面上血珠,将那夺来的刀丢在高个壮汉身体的旁边,而后沉默着用浓黑的眼睫掩去了森冷的眸光。

随即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跌跌撞撞呕出一口粘稠的血,双膝一弯,倒压下来。

“裴、裴怀玉?”魏春羽连滚带爬地扶人起来,把药瓶口对准了他的嘴,一股脑儿都倒了进去,也不怕他噎死。

裴怀玉一边吞咽一边吐血,还得抽空气息不稳地安慰魏春羽:“咳,我没事。”

他只是好久没砍去人的脑袋了。

这样的滋味太过熟悉,但就算千百遍后,仍然不太好受。

矮个贼人的头颅碍了他的路,裴怀玉便屈尊似的抬起脚,踹在那上边,将它踢远了,又将几人都松了绑。

一行人都从那勒索绑架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最晚醒的是仓松年,他醒来便被姐姐告知了经过,而后在船行至江中,借着夜色将那几个强盗沉重的身体都抛入水中,也包括他们带血的大刀,和下了绝命散的茶具。

那姐弟二人自事发后仓促道过谢,便不大同裴魏二人搭话了,约莫是被那惨烈的场面吓住了。而魏春羽也有些不自在似的。

一股又一股小水流撞在船身上,像是记忆里的人乐此不疲地循环着最后的嘱托。裴怀玉同魏春羽站在船头消食,那要去的对岸已经能很轻易地望见。

“明早醒来,应该就到了。”裴怀玉道。

白纱似的月光笼在裴怀玉面上,衬得他神色恍有几分温和:“你是不是......怕我?”

这话问得突然,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这说的是哪回事。

魏春羽摇了摇头,他在就地坐了下来:“没有。我只是没见过这么彻底的......惊心动魄的现场。”他将“杀戮”二字咽了回去,“我有些怕他们的头和身子。”

“其实最开始,我以为你下的是蒙汗药,但后来知道了,也觉得没什么。毕竟不是他们死,就迟早得是我们死——这些杀人越货的。”

裴怀玉仍然站着,他沉默地听着。

魏春羽感到喉咙有些干涩,他抿了抿嘴,在那道存在感极强的注视下,弱弱道:“好吧,我当时的确是有些怕,但现在没有。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希望自己胆子大点,把他们都解决了。”

话毕,他抬头看了眼站成木桩子的人,夜色里难辨神色,但魏春羽莫名觉得那人在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他思忖着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呢——裴怀玉,第一次杀人你怕吗?”

嘈杂的虫鸣织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朝他们涌过来。

在很久之后,魏春羽都以为裴怀玉不会出声了,他却突然听见那个平静的声音:“怕的。”

裴怀玉不是什么好人,他不只杀过强盗、叛徒、敌人,还杀过无辜的人——他们上一瞬还充满依赖地看着自己,下一刻却人头落地,死于他手。

他从来、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每一次杀人后的忧惧,是不是什么神佛施诸于他的谴责,是不是什么鬼神的降罪。

在过去某些耗伤神思的夜晚,他也问自己:真的非杀不可吗?

可是,可是,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哪怕忧惧,也从未后悔。

他只要自己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浩浩汤汤的江水奔流不息,它不在意终途在哪,只是拼命地涌动以逃脱死水的宿命。它也不在意在一生中,有多少船只搭了它的顺风船,抑或葬身其中。

裴魏二人的小船,也在这一条相伴多日的江水里,被护到了对岸。

裴怀玉留的酬金比原先谈成的多了一倍,他对着推辞的船家道:“这几日也算得共度艰险,落水那晚,在下更是承了二位救命恩情。这里的钱不多,只聊表心意,还请二位不要再客气,便当是结个善缘了。”

那船家姐弟谢过了便也不再推辞,待又将船撑离江岸,摇杆十数下,忽听得那阔气的裴公子又高声唤他们——“船家阿弟,可是叫仓松年?”

仓松年有些疑惑似的:“正是。客人有何事?”

却见那两位客人似说了些什么,但相隔太远,除却“平安”二字,旁的已听不清了。

终究只是过路人,便是再多出几日同路,最后也不过是道一句:“山高水远,各自珍重。”

雨停了。

过江岸东行五六里路,就到了山前。

竹娘的墓就在山间。

他们是在山脚的小客栈停下的。

约莫是所有小成本的山下老客栈都长得差不多,这令魏春羽想到落拓山下的那间小酒馆,这个念头将对未知的无措都冲淡了几分。

二人开了间房,将累赘的东西寄存好了,便上山去了。

“你真的认识路吗?”

山间难走,不似落拓山因着寺庙而来访者众多,他们面前的,是座实打实的荒山。行至半山腰,连人踏出的模糊小径也彻底没入荒芜了。

魏春羽不由得发了问。

裴怀玉领先他半人距离,衣摆上沾了些半湿润的杂草和细小的种子,但身姿却显出几分矫健之态来。他唇边溢出口叹气,道:“我来祭拜过她。”

“什么时候?”

“年年。”

答完话,裴怀玉似乎走得更急了,魏春羽有些跟不上,只好拽了下他宽大的袖沿。

待前头那人放缓了脚步,魏春羽又道:“是你娘嘱托的么?这样看来,你娘和我娘关系还真是好。”甚至胜过秦烛。

似乎除了关系好,也没有旁的可以解释了——毕竟连那封信和物件也是裴怀玉转交给他的。

裴怀玉没有答话,他长睫上沾了山间水汽,回看他时眼里也雾蒙蒙的,仿佛因出神而显出些茫然之色,简直让人想到围猎场中迷茫的幼鹿。

“怎么了?”半晌没听到回复,魏春羽奇怪地问他。

裴怀玉眨了下眼,掩去异色:“没什么,跟紧我,前面路滑。”

山上本就湿气重,更何况前两日阴雨延绵,那小溪流上的石块更是滑不溜秋,总教人以意想不到的角度稳不住身。

最后两块石头,更是没入了冰凉的山水里,一脚踩在上面,鞋袜都湿尽了。

魏春羽也不敢再踮着脚管他的鞋子,一脚结结实实踩上那水里的石头,但因着同前一块远了些,身形晃了一晃。

正当时,一道冰凉却有劲的力量托起了他的手肘——他愕然抬头,却见那人抿了抿唇,眼里恍若有怜惜的情绪:“当心。”

魏春羽:“......!”

视线交错,魏春羽不太自在地别开了眼睛。

“阿魏,往后再有这样难走的路怎么办呢?”

魏春羽大约知道他想听自己说什么,但还是从心道:“总不能为了安稳地过一个坎,教我去寻千千万万个坎,一直自讨苦吃吧。”

竹娘的坟墓在一片竹林里。

编了小半辈子竹物,最后还是和竹子在一块儿了。

自踏入这片不见天空的粗壮竹林,魏春羽就松开了裴怀玉的袖子。

他觉得他应当要独立地走进去的,同任何人一道都会为他的情绪添上杂色。但同时,他又感到一丝意外的恐惧,这丝恐惧像一只巨大的八爪鱼,扒在那份与母亲联结的熟悉之上,将他有种恍置梦中的割裂感。

裴怀玉住了脚。

魏春羽甚至没有问一句“到了否”,而裴怀玉也没有主动同他说什么。

二人都没有出声,只有魏春羽踩过枯叶的簌簌声。

他越过裴怀玉,山风灌进他们的领口与袖子,像是一场不明内容的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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