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向康川汇报了秦疏影已无大碍后,沉昭便被请到了寻常弟子休憩打坐的空地上。康川殷勤地吩咐小弟子为沉昭准备好桌椅与茶点,邀她上座。
两盏灵气四溢的茶被放在桌上,康川对沉昭一拱手:“大人请上座。”
沉昭在康川的热切视线中端起茶盏,拇指大小的白色瓷杯,捏在手里不过一点,澄澈的液体散发出熟悉的味道,沉昭垂眸掩住探寻的目光,只说:“这个茶倒是不一般。”
康川深知自己之前的试探已经得罪了人,又害得秦疏影受伤,若是现在不表态一下争取一下这位强者的好感,只怕事后宗门清算,自己要掉一层皮。他道:“阁下有所不知,此乃我们师祖闭关前赐下的珍酿,这么一小杯,需要门中弟子以三个月的份例加上对宗门做出了一定贡献才能换取。”
闻言,沉昭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说:“如此珍贵之物吗?”
天底下珍奇之物何其多,沉昭身为药宗弟子,跟着她师父见过的宝物只多不少,有求于师父的修士献上的宝物中,据说还有创世神修补天阙所用的石头。可是这种灵气逼人的灵液,沉昭只在两处见过。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让这群弟子带她上山。
小笙究竟要做什么?行为被目的驱动,小笙看着并不像是毫无神志的疯狂之人,但是沉昭摸不准她的来历,也不清楚她这些行为之下的本意。
目前只能猜出她与沈玄有关系,从当初无心剑出世她畏惧的反应来看,无心剑应该是为了镇压她才被留在这个秘境之中,难道她因为被镇压才心生怨恨想要在秘境中闹事,危害这些修士以挑起争端吗?
这是最合理的逻辑,可是沉昭还是感觉到不对,沈昀身为剑君的继承人,会这样不顾后果地贸然行事吗?
小笙似乎是看心情出现在沉昭身边的,被易灵宝逼走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正当沉昭思绪纷飞的时候,康川在想如何应对损坏遗玉的责罚,两人偶尔视线接触,都是一笑置之,任谁都看不出两人各怀心事。
相顾无言之下,正当沉昭准备用点手段给自己准备一个合理的上山理由时,原先的那个小弟子匆忙跑过来,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与难以掩盖的轻松:“师姐醒了!”
康川倏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子,问:“醒了?没有再昏过去吗?”
连翘摇摇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没有再昏迷了,师姐听说了前辈的事,说请这位前辈一叙。”
说着她看向沉昭,目光殷切。沉昭微微偏了偏头,站起身,意有所指地说:“能放心了?”
康川尴尬一笑:“师姐不曾苏醒,我们几个小弟子出门在外不得不谨慎,还望前辈见谅。”
此处接近天一宗弟子落脚点的边缘,再往里走便是陡峭的山路与只供一人通过不见光亮的小道,沉昭早就注意到小道口有几块破碎的衣衫碎片,想来应该是哪个弟子贸然进入留下的。
她不再留意那个小道,转身对连翘道:“带我去见你师姐吧。”
比起当初在旅馆的相遇,秦疏影明显憔悴了许多,原先昏迷着还看不出来,眼下她与沉昭面对面坐着,沉昭可以明显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和写在脸上的疲惫。
感受到沉昭的视线,秦疏影掩住嘴唇咳嗽,她咳得很费力,呼吸间都带着因为疼痛引起的颤抖。沉昭静静看着她,等到秦疏影呼吸平复下来,才说:“听师妹说,是前辈救下了我,疏影在此谢过前辈。”
她垂着眼,一副柔顺的模样,并不与沉昭视线相交。
对于心思深沉的人,在不刻意运用的情况下,沉昭窥探欲望的能力并不是即时生效,而是需要待到那些人心防失守,才能短暂听见。
想来也是,多少在择璞中大放异彩的人,被吸纳入天一宗以后,都如同没入汪洋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秦疏影既然能从天一宗那种地方一步一步走到现如今的地位,还得到这么多弟子的尊崇,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角色。
沉昭淡淡道:“不必了,我奉剑君为主,眼下剑君虽然远游,但也断然没有事二主的道理。”
听到沉昭的话,秦疏影讶异地抬起头,秀美的脸上带着迟疑:“前辈是一直在秘境中修炼吗?”
察觉到她的意图,沉昭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秦疏影道:“可是,现在大家都在传,沈国台子以剑君本命剑做筹码,引得各方修士前来沈国,是为了取代剑君造势呢。”
在这时候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秘境,比一开始就急着撇清自己这边的问题给人的观感好多了,甚至还顺手挑拨了一下沉昭与沈昀,如果沉昭真的是一个把余生都奉献给剑君的追随者,听到自己效忠的人被这样折辱,连本命剑都要被拿去当作筹码,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真的会与沈国以及沈昀生出嫌隙。
但很可惜,沉昭不是。
她紧紧蹙起眉,冷冷看了秦疏影一眼,说:“轮不到你插嘴。”
秦疏影从善如流地低头道歉:“是疏影僭越了,还请前辈原谅。不过,疏影还有一事想请前辈帮忙。”
“我们不知道无心剑是一道封印,贸然触碰,导致受了反噬,带我们进来的长老也陷入了昏迷,请前辈也为长老处理一下。”
沉昭面上仍带着不太好看的表情,她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也算你们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再轻易接触无心剑。”
“走吧,带我去你们长老那里。”
秦疏影转过身为她带路,沉昭跟在秦疏影身后,两张不同样貌的脸上出现了相似的微笑。
用一样的方法吸收了浊气以后,已经显出老态的年长修士还没有苏醒,沉昭看了一眼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面隐隐可以看见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在她退至一旁与秦疏影交谈时,赶过来的康川忍不住问:“怎么长老还没有苏醒?”
沉昭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疏影,听她为自己解释。秦疏影道:“长老前阵子与人切磋时受了内伤,眼下又在秘境中遭受这等折磨,醒得迟一些也无碍。”
看秦疏影的反应,她果然知道杀人以后才会受到影响,眼下她为长老打掩护,为沉昭省去了一番口舌之争。
想来也正常,毕竟有长老和她自己两个例子做对比,她就算不知道起因是什么,但一定不会陌生那个溺水的窒息感。
不然又怎会说出“能杀第一次,也能杀第二次”这种话呢?
曾经也是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经历了真正的溺水与窒息而非眼下的幻觉,在无边的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每个人对于是非对错都有自己的判断,不同的经历塑造出不同的人。沉昭没有评价秦疏影行事对错的想法,只是想起当初冰原上唐双儿流着泪说起自己温柔的姐姐,不免有些感慨世事无常。
“一次的祓除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沉昭道:“只要那个邪祟还在,邪气就有再一次危害众人的可能。”
秦疏影默然片刻,看向沉昭:“前辈的意思是—”
“上山,将封印松动的无心剑重新固定。”沉昭表情肃穆,神色冷凝,任谁也看不出,她和眼前这些人一样,只是前来参与公主祭的修士。
“这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敢这样招摇撞骗,这批弟子莫不是吃长生门的假药吃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天一宗,乾山上,一个妙龄女子暴跳如雷,指着半空中画面正中央的沉昭道:“沈玄哪蹦出来这么大个剑侍?那疯子在我们天一宗上下挑事还少?她哪里有什么剑侍!”
一旁伺候的弟子噤若寒蝉,生怕长老的怒火波及到自己,头低得几乎快要埋到土里去。
女子对面,以一把羽扇遮住大半张面庞的人轻笑出声,红色的羽扇晃了晃,道:“乾元你也别动这么大的火,跟离炎似的,聒噪得很。不就是亲传弟子上赶着把人带上山了吗?”
乾元怒气冲冲地看向男人,手上顷刻出现了一把偃月刀,赤色的长缨被激荡的灵力震得四处翻飞:“兑渊,你想打架?”
被称作兑渊的男人无奈地抬起另一只手,点出一道灵光,扑灭了乾元手中完全由灵力幻化出来的武器,一边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看重你那宝贝徒弟,比起担心徒弟丢脸,你还是先思考一下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会有季不秋的剑气吧。”
乾元一怔,手中火红色的灵力逸散开来:“你注意到了?”
兑渊手中羽扇晃动的速度快了些许,带起几根飘逸的发丝,他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注意不到,那可是季不秋的剑气。”
”倘若她仅仅是靠一点小把戏骗过了疏影,那倒不担心她会突然暴起夺剑,毕竟她看着连明少宗主筑基时剥离出来的灵火都无法抵御。但是她手中捏着季不秋的一道完整剑气,疏影没有防备,被那一剑夺去性命都算轻的。”
说着说着,兑渊百思不得解,咋舌道:“你说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又有季不秋的剑气,又跟沈玄生的有几分相像。”
乾元的目光已经重新转向了锁灵囊投放出来的画面,听到她这么问,幽幽开口:“看她年纪跟沈昀差不多大,说不定是沈玄女儿呢?”
“得了吧你,沈玄女儿想拿剑还需要花费这么多心思?那不是招招手就来的吗?”
兑渊哈哈大笑,一时间大殿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