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给的纸条非常详尽,几乎考虑到了一个从不做这类似事情的人所有需要的信息。最初看到这份密密麻麻的指导书时,我都有点傻眼:里面甚至包括了斯内普自己观察出来的费尔奇行动路线和相应的密道指引、霍格莫德隐秘小道和防止跟踪的手段——
简直就像生怕你在路上死了的……不,不是老母亲,应该是臭着脸上班的班主任。
老母亲和臭着脸的班主任的区别在于老母亲会担心你饿了困了磕着了,班主任只会关心你死没死,偶尔多一点也就是四肢大脑是否健全。我看着那份“混血王子带你偷跑翻倒巷“,又抬头望了望天:霍格莫德后街小巷挤出来的一方窄窄的灰暗天空……让人想到那个原著描述里仿佛永远没有晴天的蜘蛛尾巷。
复方汤剂并不会让人继承他的思维记忆,但少年斯内普望天时,大概也就只能看到这样漫长暗沉的灰色;也许一直到中年也是如此。我不由得想到原著那个讨厌的老教授。啊,不过……现在,大概,会变好吧。
“西弗勒斯·斯内普?”
“啊,是。”
声音打断我发散的思绪。伴随着啪的一声爆响,一个被黑袍包裹全身的人陡然出现在眼前,闻言打量了一下我。
“早上好。”他仿佛讥嘲地说,“你还没睡醒吗?”
“什——”我突然想起:现在站在这里的并非我自己,赶紧提起声调冷起脸,打了个约定好的手势,“不要废话。”
他偏着脑袋嗤笑一声,黑袍覆盖的手紧紧握上来。下一刻天旋地转,后街的天空在一片扭曲的漩涡中消失,翻倒巷那块几近朽烂的指路牌模模糊糊地出现——我扶着墙强忍住涌上来的恶心感。
下面传来一股死老鼠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臭气。
他向我摊开手。
“我给过你钱了。”
“那是一次的呀。”他颇有兴趣地说,“难道你要自己回去吗?”
我睁大眼睛——敲诈,赤裸裸的敲诈。斯内普的小纸条可没写过这个!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昏暗的翻倒巷,“你没那些好朋友了,是吧?得了,小西弗勒斯,你没得选……还是说你要出去用飞路粉?现在傲罗们监管得越来越厉害了……抓到一个本该在霍格沃茨上课的学生,这传出去可不好呀?”
翻倒巷仍然传来臭味;几个鬼祟的影子一晃而过。眼前这个无耻之徒仍然摊着手——
“我给了钱,你难道就能保证把我送回去?”我反应过来,“不行,回去再说。”
他的手一顿,随即恼火地一扬:“你还有得讲条件?快给——“
抵上他胸口的魔杖堵住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
“你认识穆尔塞伯和埃弗里,就该知道我的诅咒不好受……”我全力控制着声音不露出一点可能的紧张,学着斯内普那阴沉沉的语调,“钱,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但不是现在。我要保证你会把我送回去……答不答应?”
他后退了一步;我接着上去一步,在他想从袖子里掏魔杖时——
“除你武器!——好了,我当你答应了……还是说你想去傲罗管控的对角巷找奥利凡德?”我迅速把那根魔杖藏到身后,拼命控制着剧烈的心跳和呼吸。那人仿佛不可置信般愣在原地,我连忙转身下台阶,翻倒巷的臭气扑面而来,原先几个聚在巷口的人匆匆散开;我在跑到最下面时想起什么,赶紧回头,喊了一声:
“还想要魔杖就半小时后在这儿等我!”
*
翻倒巷污泥遍地,臭水横流,宛如贴在对角巷边一块烂疮疤的流脓。越往深处,那干瘪、萎缩的阴影和虫蛀的房门,一个个不怀好意从身边或某个角落闪过的巫师的影子,越会加深你对它厌恶的印象。巷口的博金·博克居然可以说是这里最为干净纯洁的一家商店。
在巷口时逃跑太急,冲过两条窄道我才意识到不认识路,匆匆拿出斯内普的指南——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完了。
完了。
斯内普只走一条路……!我对着纸条无声地抓狂。走不走?走不走?现在跑出翻倒巷?
缴械来的魔杖在兜里嘲笑似的翻滚了一下。我不死心地对着那张纸条再看了几眼,好歹还是找到了几个比较明显的标志物。
再有这种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斯内普急着要东西、那敲诈犯不可能毫无芥蒂……要干就干。
我咬咬牙。
我差点在迷宫般的木板、棚屋和奇形怪状的招牌间迷失方向。绕过三条小道和不知道多少家可疑商店的后巷,好不容易找到他写过的几个标志物,终于才在一家传来恶臭的坩埚商店边看到了那支骨碌碌跳(还是滚?)动在黑铁笼子里的蜡烛。
蜡烛闪动着照着仿佛几百年都没有擦过的橱窗,隐隐约约透出几桶捣烂的毛毛虫汁液,但斯内普的小纸条特别加过一条批注:不要动那层毛毛虫下面的任何东西……
都是走私货。
翻倒巷最平平无奇也最广为人从事的一项产业。我叹了口气,扯着袍子扯着酸软的腿,勉强走上去。
即使只是刚踏上台阶,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已经钻了出来。店里除去柜台、从暗沉的天花板上垂下来包在网袋里的动物肢体,就只有一条阴暗逼仄的小道。只有细看,才能发现那不是因为光线昏暗而看不清有什么——一道黑色帷幕垂在溶进周围木板的门框上,遮住了一切窥探。
店里在我进来时还有两个人,听到骨头铃铛响声的刹那他们抬头看过来,不动声色地往深处退了几步。
一个眼窝深陷、嘴唇发黑的男巫接待了我。他站在木板朽烂的柜台后,伸手示意我过去。
“不用跟他说话。那是个哑巴。”斯内普在小纸条上简单地写过。
如他所言。男巫打开看了一眼我递过去写着所需物品的羊皮纸,只是沉默着转身,身影消失在一排又一排色调暗沉的药柜后。后面时不时传来尖利刺耳的划动声,时不时还有几声恐怖的啸叫和肢体剧烈碰撞木板的响声。我默默捂住耳朵,在周围看了好几圈,愣是没有找到哪怕一把远离那两个可疑人物的椅子。
腿脚传来发麻的酸软。
我在兜帽下悄悄打量了他们一眼:朴素的黑袍,跟我一样把脸密不透风遮起来的兜帽。两个人站在靠近一扇脏兮兮窗户的地方,互相靠得极近,隐隐约约传来仿佛苍蝇似的嗡嗡声……
不,不对。我揉了揉耳朵,那种苍蝇似的嗡嗡声仍然挥之不去。
有人用了闭耳塞听咒。
我闯进了……某个密谈会?我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跟他们的距离。而那两个人虽然在交谈,但我稍微往后一动,立刻就有人的手抬起来,女人般细长的手从袍袖间露出来,指尖似乎还留着墨迹似的污渍;但他举起的手迅速被同伴按了下去,闭耳塞听咒之中我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能看到那个按住他的人幅度很小地摇头——
“没……别……”
……声音?
一个纸团簌地飞到我眼前,下一秒自燃。
那个接待我的男巫无声地出现在柜台后,手上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裹。我几步跑过去取,随手扔下几个加隆就要跑路——却被那男巫抓住手腕;他发出诡异的“嗯嗯呜呜”的声音,手指着其中一块加隆,目光不善地盯过来。我还没觉出什么不对,他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那块加隆,立刻发出吃痛的“呜呜”叫声,捂着被烫伤的手指,吊着眼泪看向那块一下裂成两块的加隆。
烫人的复制咒?
我皱起眉——我的零花钱是每个月古灵阁妖精打过来的……
“抱歉,我的错。”我连忙在兜里翻找起来,这下摸过每块加隆后才递出去,“给你。”
哑巴巫师店员似乎仍然不放心,坚持要拉着我挨个摸遍每块扔到柜台上的加隆。苍蝇般的声音仍然嗡嗡响在耳侧,但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几乎可以听清那两个已经彻底放心的巫师的密谈——
“安排……要万无一失。”
“沙菲……”
我握着加隆的手一顿;一阵灼痛传上来,那块加隆也变成了两块。哑巴店员愤怒地叫起来——
“威尔!”
一个老头儿掀开帷幕探出头来。哑巴不叫了,飞快打了几个手势指向我,显然是控诉的意思。我被他死死拽住脱身不得,只能看到那个老头眯起眼睛走过来,抽出魔杖扫过柜台上每个加隆——
他的眉眼在扫过那两块带复制咒的加隆时奇迹般挑起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店员,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放开。哑巴瞪大了眼睛,看上去还想再打几个手势,却被他一巴掌扇过去。
“我雇你就是看重你没有废话。”老头冷冷地说,看向噤若寒蝉的哑巴,挑了挑下巴,“送这位客人出去。”
我再回头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店员疲惫地把我送到门口,正准备回去,却又恐惧地一抖:那个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我们站了出来。他那身散发着跟这家药店毫不相衬精致华贵气息的长袍垂到地面。
他整理了一下缀着银饰的衣领,然后向我伸手。
“能为莱斯特兰奇服务,我的荣幸。”他轻声说,“您不用担心我们把秘密说出去,想隐藏形貌是我们这儿人的老传统。”
我下意识低头——一缕浅棕色头发从兜帽间漏出来。什么时候?我没有注意到是——
那段嗡嗡声中传来的交谈声陡然浮起来。
复方汤剂……失效的过程中。我在转下台带着那包东西匆匆跑开时想起owls重点上的批注——有些被魔咒导致的身体异常可能会受到影响——但是、但是,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我在小巷口陡然停步。上了这段台阶便是对角巷,灰沉沉的天光艰难地爬进来。
一块带复制咒的加隆怎么会被认为是莱斯特兰奇的标志?
莱斯特兰奇中难道有谁会把金库中的秘密泄露出去?
“啊,小妹。”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我愕然抬头,拉巴斯坦和身边那个之前被我缴了魔杖的黑袍人站在那里,玩味地偏着脑袋,手里原本抬高对准这里的魔杖被挽了个转插进衣兜。圣诞舞会后、发生许多事情后,我很久没他的消息了,学校里寄信通知我家里什么事情的永远都是罗道夫斯;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错——莱斯特兰奇大人,就是这个——?”那人的语调扬起不可置信,“什么?”
“那是我小妹。科尔伯特,就像你有个弟弟,我也有个妹妹。”
拉巴斯坦看向一瞬间卡住动作的黑袍人,语气里透出一丝跃跃欲试的残忍兴奋——我还没来得及别过脸,下一秒他抬起手腕,连声音都没有,科尔伯特的脑袋狠狠撞上翻倒巷的石墙;他剧烈地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兜帽、袍子、面具,所有用来遮蔽他面容的东西都被那道暴力的魔咒掀飞撕烂,一张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的面容露了出来——惶恐、不安、耻辱——嗫嚅着、捂着半边脸颊,不敢发声——
拉巴斯坦懒洋洋地甩甩手腕,接着,我才注意到,几个跟大科尔伯特同样打扮的人从旁边商店楼上的窗边出现。晃眼一看,也许你会以为他们是食死徒,同样的黑袍、同样的覆面,但是,显然,追随的对象并不一样。他们刻意模仿,却只要细看,便能处处看到不同——或者说,低下;朴素甚至显得廉价的袍子、铁而并非华贵银质的面具……仿佛想要越界,然而终究不敢。
而至于那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成了另一个不良青少年小团体领袖的……第二个、更多时候,只是罗道夫斯和利奥波德,甚至贝拉特里克斯之下的莱斯特兰奇,仿佛这阴暗小巷的大王似的,慢悠悠地走过来,高高拉起我的手——我反应过来时下意识想挣脱,却被死死钳住。
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兜帽被掀开了。属于我的棕色长头发瀑布一样出落。
“这是我妹妹,我们莱斯特兰奇家最小的孩子。”他拖长语调,咬重了那个“最小的”,“大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