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姬泊雪,姬泊雪手肘微抬,遮挡住他双眼的伞面亦随之上升,露出一双无悲无喜的浅灰色眸子,静静凝视她。
“莫怕,你只需告诉何长老,你是否愿意原谅他的无心之举。”
嗓音虽冷淡,却带着几分不意被察觉的温柔,足矣安抚人心。
阮桃桃终于放松紧绷着的身体,扭头望向何长老,斟字酌句道。
“我虽不知从前那些事具体是指什么,可何长老既说是从前之事,我便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只是……”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定定望向白敛,“今日之事,何长老须得给我个交代,这黑衣人是否是您弟子白敛所安排?”
何长老自然知晓自家大外甥都干了些啥缺德事,他也觉得偷拍一个小姑娘泡澡着实令人不齿,可又能怎么办?
白敛是他唯一的外甥,纵有再多不是,他也只能护着。
他一下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未免也忒不知羞!空口白牙污蔑我侄儿与你有染也就罢了,现在还整这出?莫不是以为有素尘仙君替你撑腰,便可胡作非为!”
这话可把阮桃桃给气笑了。
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下一刻,便被姬泊雪护在了身后。
他来得分外突然,阮桃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身前好似平地砌起了一堵高墙,而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被遮挡地严严实实,目之所及处,只剩他宽阔的背脊。
姬泊雪冰冷的嗓音已亦在此刻响起:“何长老莫不是忘了她的身份?”
语速虽缓,落入耳中却无端令人胆战心惊。
阮桃桃很想知道何长老此刻是何表情,只可惜,十六岁的她头顶堪堪与姬泊雪肩齐平,这般被他护在身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偏生她又不敢在姬泊雪面前造次,只能乖乖站着,用耳朵去听。
很快,又闻姬泊雪道:“她既为我玉华峰弟子,纵有再多不是,也该由本座来管教,无需外人越俎代庖。”
还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
乍一听,甚至都感受不到他的情绪起伏,平静到像是在与何长老闲聊今日的天气。
与他隔着空气相望的何长老却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正要说出口的话在喉间滚了好几滚,终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何长老在门中辈分颇高,可谓是看着姬泊雪长大的。
他这人心肠倒也称不上是坏,却也分外招人嫌。
早些年的时候,没少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给姬泊雪添堵。
直至近些年,姬泊雪渐渐有了正道魁首的风范,他方才生出些许敬畏之心。
方才被阮桃桃气到跳脚,一时火急攻心,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以至于,何长老都快忘了玉华峰的传统美德。
——护犊子。
打姬泊雪师祖那代起便如此,到了他师尊云见殊这代,更是登峰造极。
既如此,打小就耳濡目染的姬泊雪自也不逞多让。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理亏又失言的何长老又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呼吸。
忙不迭与姬泊雪赔礼道歉,还不忘按着白敛的头,与阮桃桃说了好一通话,方才拽着自家大外甥悻悻离去。
当年云见殊力排众议,要收姬泊雪为关门弟子,何长老便是反对声最大的几人之一,与之所导致的结果是
——他时不时被云见殊用各种理由堵着,挨了整整十年揍,可谓苦不堪言。
哪怕何长老始终耿耿于怀,觉得扶危剑传给姬泊雪着实有些不妥,却也实在被云见殊给揍怕了,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别看姬泊雪现如今装得人模狗样的,他年少时,可是云见殊那恶婆娘都压制不住的叛逆,打架斗殴样样精通,整个仙羽门被他搅得翻来又覆去,也就这些年才有所收敛。
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长老深以为然,生怕把姬泊雪惹急了,又要生出事端来。
何长老行如一阵风,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至于那黑衣外门弟子,自是让他顺带提溜着,送去刑法堂领罚。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
阮桃桃心中仍有些许不忿。
偷拍的锅全让那黑衣外门弟子给背了,幕后黑手白敛是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怎能教她不气?
阮桃桃神色变化全被姬泊雪看在眼里,却未开口揭破。
察觉到姬泊雪目光的阮桃桃顿觉心中一紧,秒怂:“弟子错了。”
此刻,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半臂宽的距离,稍一低头,便可触及。
姬泊雪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撑伞立于一树繁花下,懒懒垂眼:“错在哪儿?”
“错在……”阮桃桃只是习惯性认怂苟命,心底里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思索好半晌才道:“错在不该招惹白敛?”
这话说得阮桃桃自己都没底,惴惴不安地仰头望着姬泊雪:“弟子不懂,还望师尊指教。”
姬泊雪微微抬眼,耐着性子与她说:“你犯了两条致命性的错。”
“其一,你错在不该留下话柄,让何长老以此为由,来找为师告状。”
“修仙界虽与凡界不同,却有很多东西都相通。你用怀孕为借口,拿自己的名声来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其愚蠢。”
“其二,懂得为自己争取公道,固然是好,可你需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
“凡事都该留有余地,把人往绝路里逼,从不是明智之举。”
“何长老既给你台阶下,你又何需在这种时候去揭他的短?”
“再者,何长老既为长辈,纵有再多不是,也不宜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他若让你受委屈,你大可在私底下与为师说,为师自当替你讨回公道。”
“你以晚辈的身份去顶撞忤逆他,是白的也当会被说成黑的,反沾一身腥。”
阮桃桃心中百味陈杂。
她分得清好赖,也知姬泊雪是真心实意在关心自己。
原文中他本就是个称职的好师父。
倘若不是因为原文的存在,她当然愿意和姬泊雪好好相处。
奈何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阮桃桃诚恳认错,同时还不忘与姬泊雪唱反调,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叛逆。
她梗着脖子,满脸桀骜:“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既为老不尊,徒儿纵是沾染一身腥,也要与他对抗到底!”
“那外门弟子分明就是受白敛指使,他这般袒护一个仙门败类,何其无耻!”
“他既无德无耻,我又何须尊他敬他?我丫的就该弄死他那傻叉外甥,免得再去祸害别的姑娘!”
阮桃桃一脸正气凌然,拍着大腿慷慨陈词,说得连自己都快信了。
姬泊雪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久到树梢上的桃花呼呼被风卷落一半。
他方才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但你没证据,没证据便无法给他致命一击,所说所行皆枉费。”
那声音很轻,似一片不经意擦过耳廓的柔嫩桃瓣,而他又从头至尾都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阮桃桃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直至姬泊雪又道了句。
“无规矩不成方圆,纵是素尘仙君断案,也需证据,不可徇私。”
阮桃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真是姬泊雪在和自己说话。
可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被她的凛然正气所感染了?
阮桃桃觉得自己这想法很是荒诞。
但她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就没办法收拾白敛那厮?徒儿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姬泊雪唇角微翘,似冰雪初融。
“办法自是有。”
阮桃桃:!!!
她就随口瞎说,想不到还真有后续。
然而,下一刻,她却见自家那不染纤尘的师尊薄唇轻启,轻描淡写道。
“寻个月黑风高之夜,麻袋套头,揍他。”
阮桃桃:???
你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