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风云变色。苏夭(苏月溪)身后那巨大的九尾妖狐虚影仰天咆哮,赤金色的妖力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席卷四周,将那些试图再次上前束缚她的士兵震得东倒西歪,哀嚎遍野。她断裂的锁链散落在地,眼中燃烧着决绝的光芒,直视着同样因这突变而面色煞白、身形微晃的洛泠。
希望的火苗,似乎在这一刻因为力量的觉醒而骤然点燃。
然而,御座之上的秦始皇,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嘴角甚至逸出一丝冰冷的、仿佛对这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他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挥。
“护驾!诛妖!”冰冷而威严的命令,如同隆冬的寒风,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
更多、更精锐的秦兵,以及数十名身着各色服饰、手持奇门法器的方士,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祭坛。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皇权的绝对服从和对“异类”的必杀之心。
苏夭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毕竟是初次觉醒,尚不稳定,且要面对的是整个大秦帝国最顶尖的武力和术法力量。妖狐虚影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在无数符咒、法器和利箭的攻击下,开始变得黯淡,摇摇欲坠。
“姐姐!”祭坛之下,姜曼昙目睹此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想冲上祭坛,却被两名如铁塔般的禁军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夭再次陷入重围,绝望地嘶喊、挣扎,声音嘶哑泣血。
苏夭咬紧牙关,拼命催动着体内刚刚觉醒的力量。她能感觉到灵魂在燃烧,每一次反击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洛泠身上。那个女人,此刻正站在混乱的中心,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震惊,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苏夭不愿去深究的、让她心脏刺痛的熟悉感。
“洛泠!”苏夭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这个名字,“你都看到了,不是吗?!往生契!清河天君!这一切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洛泠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青铜法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苏夭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灵魂最深处,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属于洛听荷的记忆,此刻如同被诅咒的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痛不欲生。
她看到了!她当然看到了!在苏夭力量爆发的那一刻,她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画面,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那份源自神魂的、对苏凝颜的偏执爱意,那份签下契约时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之后轮回中每一次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毁灭的无尽悔恨与痛苦!
但……那又如何?
她是秦的祭司洛泠!她肩负着帝国的命运!肩负着陛下长生的期盼!更肩负着……那该死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往生契赋予她的、她甚至无法完全理解的“使命”!
“陛下有旨!”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是赵高,“妖女惑乱祭典,罪当万死!洛泠大人,还不速速执行血祭,以正国法,以慰天灵!”
洛泠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被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死寂所取代。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青铜法剑,剑尖遥遥指向被秦兵和方士再次逼得节节败退、浑身浴血的苏夭。
剑身之上,冰冷的寒光流转,映照出洛泠那张毫无血色、却又带着一种破碎般美丽的脸庞。
“苏夭,”她的声音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天命如此,汝……认命吧。”
认命?
苏夭看着洛泠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无论她记起多少,无论她表现出多少痛苦,最终等来的,永远都是这冰冷的剑锋和“天命”二字?
“苏月溪啊苏月溪……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奇迹?” 她在心中凄厉地惨笑,“你以为她会因为那一点点模糊的记忆就幡然醒悟?你以为她会为了你对抗皇权?对抗这该死的宿命?别傻了!她就是洛听荷!一个只会用‘为你好’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将你推入深渊的刽子手!无论是清河天君,还是洛长生、洛清寒,还是眼前的洛泠……她们从来都没有真正选择过你!”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体内的妖力因为心神的失守而开始溃散,身后的九尾妖狐虚影发出一声悲鸣,渐渐消散。
“不——!不要——!洛泠!我求求你!放过姐姐!我把我的命给你!求你放过她!”姜曼昙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祭坛的喧嚣,她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脸上布满了泪水和绝望。她拼命挣扎,指甲在地上划出道道血痕,却依旧无法挣脱禁军的钳制
苏夭缓缓转过头,看向祭坛下那个为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这是唯一一个……在这一世,真心实意待她好,哪怕方式偏执,却也炽热如火的人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苍凉而凄美的笑容。赤金色的眼眸中,最后的光彩渐渐黯淡,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曼昙……”她用微弱的声音,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别哭…自己一个人要坚强哦…”
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所有抵抗。
洛泠看着她,那双死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晶莹的液体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为了帝国……为了陛下……”她低声喃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背诵某种早已刻入骨髓的咒语。
然后,她动了。
青铜法剑带着冰冷的破空之声,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了苏夭的心口!
噗——!
温热的鲜血,如同绽放的血色梅花,瞬间染红了苏夭胸前的衣襟,也溅上了洛泠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苏夭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她猛地睁开眼睛,那双即将失去光彩的赤金色眸子,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了洛泠。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仿佛看透了千百世轮回的、极致的悲哀与……怜悯。
“洛泠……”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才是最可悲的那个……”这句话,是苏月溪说的,苏夭的灵魂已经消散,她短暂的接管了这副身体
就在苏月溪的灵魂即将彻底离体的那一刹那,就在她的视线即将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
一直面无表情、如同执行命令的机器般的洛泠,突然,有了动作。
她猛地向前一步,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青铜法剑的剑柄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祭坛。
剧痛让她几乎跪倒在地,但她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苏月溪的意识即将消散之际,用那双因为剧痛和悲伤而布满血丝、却又带着一丝清明和无尽哀恸的眼眸,死死地、深深地望进了苏夭即将失去光彩的眼睛。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发出,或者说,那声音太轻,轻到被祭坛上呼啸的阴风和周围官员的窃喜声所淹没。
但苏月溪却奇异地“听”懂了。
那是三个字,用尽了洛泠此刻全部的意志和灵魂。
“……等……我……来……”
不是“等我”,而是“等我来”。
是赎罪?是承诺?还是又一次绝望的轮回预告?
苏月溪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她只觉得,在那双曾经冰冷此刻却充满了无尽悲伤的眼眸深处,似乎看到了一枚小小的、染血的铜铃,在绝望地摇晃,发出无声的悲鸣。
然后,无边的黑暗彻底将她吞噬。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祭坛之上,生机断绝
“不——————!!!”姜曼昙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咆哮,声音如同杜鹃泣血,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她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祭坛上那个亲手杀死了她姐姐的女人,那眼神,恨不得将洛泠生吞活剥!
洛泠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青铜法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一滴,两滴……她怔怔地看着苏夭倒下的身体,看着那双永远闭上的眼睛,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巨大的空虚和无法言喻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往生契的反噬,此刻以最猛烈的方式爆发,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无数利刃切割,痛得她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苏夭冰冷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无法控制。
“哈哈哈哈——!好!好啊!”御座之上,秦始皇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妖女已诛!天佑大秦!洛泠祭司,居功至伟!赏!”
周围的官员和方士们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歌功颂德。
没有人注意到,洛泠那张美得近乎破碎的脸上,两行血泪,无声滑落。
也没有人注意到,苏夭胸口那枚一直贴身佩戴的、此刻已被鲜血浸透的铜铃簪,正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哀伤的低鸣。它贪婪地吸收着苏夭消散的灵魂碎片、这一世所有的痛苦记忆、以及那份刚刚觉醒却未能尽情燃烧的强大妖力。
苏月溪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中,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渐渐远离这具冰冷的身体,远离这座血色的祭坛。
秦朝的压抑,血祭的恐怖,洛泠那张沾染了她鲜血的、冰冷而绝望的脸,以及姜曼昙那凄厉到让她心脏抽痛的哭喊……这一切,都如同最锋利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灵魂之上。
这一次,没有奇迹。
这一次,她死在了洛听荷的转世手中。
唯一的“收获”,或许就是那临死前瞥见的、关于往生契和姜曼昙起源的真相碎片
商朝……
一切的起点……
无论多么痛苦,无论多么绝望,她都必须回去……
去亲眼看看,那最初的悲剧,是如何发生的……
去问问那最初的清河天君,为何……要如此待她……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仿佛又听到了姜曼昙那带着无尽怨恨和疯狂的誓言,在咸阳宫的上空久久回荡:
“…姐姐……等着我……曼昙…一定会找到你的…无论,何时……一定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