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
窗外寒风凛冽,树木枝条抖落了所有叶子,变成光秃秃的几根棍。
路上行人被冷得缩起身子,裹紧了外套,两手抄口袋里,他们脖子上的围巾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有的人没戴围巾,一张嘴说话,就哈出一团白气。
边崇韦收起目光,从落地窗走向软椅,看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和敬长钦的聊天框。
他每天都给敬长钦发消息,尽管已注销的用户没办法接收消息,但他还是要发,什么都发,基本当备忘录来用,有条消息是今日亏损三块八毛八,他回想半天,没想起这有零有整的一笔帐亏哪了。
后来走路上想起来了,是打游戏点错按键,为了跳过复活广告花的钱。一想起来又心梗一下,无良奸商啊!
反正敬长钦的聊天框什么都有,边崇韦把他自己的生活全装这框里了。
边崇韦在这家新公司工作了几个月,还拥有自己的办公室。他曾问HR内推他的人是谁,但HR一直说不清楚,直到公司最大的老板刘总亲自来找他吃饭。
刘总道:“你以前待的公司算是行业前列,你能在那里胜任,说明你的专业技能和管理水平肯定都在线。我听同行说你离职了,你看巧不巧,我们这的位置正好缺一个人才,然后就把你招来了。”
边崇韦道:“客气了刘总,说起以前的公司,我前司领导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那个集团子公司就是他带起来的。”
刘总道:“敬总啊,那确实是,大家都替他前东家可惜,但敬总自己也不容易,辛辛苦苦打拼这么久,用尽心血把公司运营成现在这样,到头来全拱手让人了。”
边崇韦听着难受,但不忘试探道:“也不知道敬总现在会去哪里发展,我一直以为是敬总把我引荐给公司。”
刘总只是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别管怎么进来的,来了就好好干。”
边崇韦也只能笑笑,这老总说话不是打太极就是避而不谈,他又不能直接问破,否则多少有点得寸进尺不识相的意思。
他直觉是敬长钦托刘总给他这个入职机会,这种直觉无法被证实,只是一种强烈的第六感,但是在年底的年会后,他百分百能确定,就是敬长钦在帮他。
到了年底,各部门不仅得加大马力冲业绩,还得抽时间组织表演节目。
排练时,每个人叫苦不迭,凭什么牺牲个人的下班时间给公司提供娱乐资源!
但到了表演时,大家还是会给同事们的节目捧场,不吝啬地拍手叫好,碰到本部门同事上场,掌声就拍得更响一些。
边崇韦上场时呼声最高,底下一帮哥们都嗷嗷地跟野狼开嗓似的叫唤,姐们也哦哦哦地拍手起哄。
边崇韦小副总,长得高,长得帅,没架子,做事洒脱自在,有事也会帮个忙,和同龄人都能打成一片,贫起嘴来经常把办公室的姐姐们逗得哈哈笑,人缘很好。
“唱首情歌啊。”边崇韦对着麦克风说。
底下又开始给他尖叫,把他整得在台上就忍不住笑场了,道:“就冲这叫声,想假唱也不敢了,捧太高了啊。”
下面有人喊:“边总谈女朋友了啊!”
边崇韦笑:“我谈男朋友!”
在场多数八零九零后,要不是后来互联网起来了,在当时那个通话还得上电话亭的年代,同性恋这个词,很多人是听都没听过。
大家配合地哇哦哇哦,没人把边崇韦这句话当真,全当个笑话听听。
等场面安静下来后,音乐前奏响起了,歌曲开头是一段男女对话,其中有电话声、门铃声、列车疾驰声,然后才到真正的歌词。
边崇韦唱着敬长钦喜欢的歌,脑海里也全是敬长钦。
他唱得动情,动听,微微皱眉,轻轻闭眼,那嗓音磁性多变,时而清亮撩人,时而柔和婉转。
他这认真深情的状态,和平常不正经的模样大相径庭,底下不少同事被他惊艳到,也被他的声音感染到,跟着他的情歌慢慢摇晃。
在舞台边上的角落,有个短发女生正红着脸看他,那目光里是掩不住的心动。
一曲终了。
边崇韦在掌声中把麦克风递出去,给大家道个谢就回座位了,那短发女生一直拿眼睛瞄他,他跟自带屏障似的没感受到。
他还在想敬长钦,想敬长钦在现场听他唱这首歌,会不会露出那淡淡的浅笑。
他想得忘我,等四周忽然躁动鼓掌时,才左右看看,原来已到抽奖的尾声环节。
抽奖开始前,会有抢红包的气氛活动,扫大屏上的二维码,但凡抢到,基本都是三百五百的红包,最小也会有三位数。
抢红包扫码的时候乱成一团,后面的往前面走,两边的往中间走。
边崇韦抢了好几轮都没抢到,他对旁边的人笑道:“你抢到了吗?我每轮都秒了,还是毛都没有,不会有黑幕吧。”
那人也道:“没抢到,纯陪跑了。”
有个短发女生站他身边,举起手机,扫都扫不到,然后看了他一眼。
“扫不到吗?”他接收到这目光,以为女生是想找他帮忙,准备拿过手机帮她扫,但屏幕已切到下一个活动,“啊,没了。”
他对女生说完这三个字,转身回座位,参与下一轮的抽奖,这次他中了个特奖。
中了一辆车,雷克萨斯。
他之前就想买这辆车,品牌价位都不错。他想买车,是为了方便接送敬长钦。敬长钦不在,车的意义便不大。
他把中奖的事分享给发小,发小都说他现在又升职又中奖,简直像把失去的全拿回来,他道:“没有啊,敬长钦没回来。”
俩发小说:“边崇韦,你无药可救了。”
边崇韦大方承认:“没错。”
他永远忘不了敬长钦离开的那天,他在斜坡草坪上躺了一夜,第二天被旭日照醒,顶着草窝头,穿着臭气冲天的衣服,弯着背,心神不定地骑车回家。
最初那段时间很煎熬,无法集中注意力,整个人总在恍惚,也总在复盘,心里有无数个追悔莫及的“早知道”。
如今,他面对工作和社交不会出问题,但私下仍被“想念”冲得魔怔。
在这份“想念”中,他能回味敬长钦曾经各种有迹可循的回应,然后从中咂摸出甜滋滋的味道,敬长钦的感情,就像一颗余甘果,初食酸涩苦,过后不断有回甘。
中奖的这辆车,就是回甘之一。
边崇韦提车不久,就拿到了车辆登记的绿本,随手翻开一看,竟然在过户信息栏看到了敬长钦的名字。
这辆新车是敬长钦买下,然后过户到他名下,再以年会奖品名义,送到他手里。
他赶紧去看自己的过户记录,一看吓一跳,敬长钦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他提交了电子过户委托。他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离职的时候,人事要他提供身份证原件,想必这也是敬长钦的安排。
他又甜蜜又难过。他明白了敬长钦示好的方式,时至今日,也仍能收到敬长钦对他感情的回应,可敬长钦已不在他身边。敬长钦这种人,其实就该一直缠着。
他拍下绿本过户栏给刘总,问:“刘总,我中奖了,但公司的奖品怎么是敬总出资,您方便发下敬总的联系方式吗,我和他有点事还没解决,但他已经换手机号了。”
刘总只回道:“恭喜恭喜。”
边崇韦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谢谢刘总,我这边也想亲自谢一下敬总。”
刘总这次回道:“敬总请我帮忙以这种形式把车给你,剩下不清楚,你对敬总忠心耿耿,是好事,但你现在是在哪里做事,你这个务必要看清形势。”
边崇韦只能道:“收到,谢谢刘总。”
刘总话到这份上了,他也没什么能说的了。敬长钦走得实在太决绝,谁也联系不上。
不过,他的第六感没错,他能有现在的工作,还真是敬长钦在帮他。
怪不得他一进来,还没有一个季度,就从原来的位置升到副总。也怪不得公司同事都说年会从来没有特奖,唯独今年有,而且奖品还是辆第二梯队的豪车。
他抢红包那会儿还问同事是不是有黑幕,结果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黑幕。
敬长钦不知道在背后做了什么,让刘总一路提携他。
他忽地感受到被偏爱。最重要的是偏爱他的人,是他喜欢而且也喜欢他的人。那滋味真叫一个爽,爽得他思念大爆发……
他翻出敬长钦睡觉的照片,看了又看,放大看,把眼鼻嘴都细细看一遍,抚摸屏幕就像抚摸本人,再缩小看,把头身肩都好好看一遍,触碰肩膀就像拥抱本人。
越看越恨当时没多拍几张!
他关了相册,把手机翻了一遍,想看敬长钦用他手机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录,然而没找到,敬长钦做事很细。
他把车辆绿本放到最整洁的收纳箱里,合住须知也在这箱子里,箱子最底部是敬长钦的手写信。他把那封信复印了五份,每次想看信就看复印件,原件珍藏不动。那十双鞋他也用展柜装起来了。
每次看到这些信物,他就觉得敬长钦还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