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职后的第一个星期,边崇韦闲得很不习惯。
他偶尔会因为自己没工作而有点着急,但更多时候,是陷入对感情的迷茫中,总觉得和敬长钦不该这样,可是他无法在这一团乱麻中找到一条清晰的思路。
扪心自问,绝对还喜欢。可是再仔细思考,也绝对不想打扰。即便每天什么也没做,光是这两个想法不断拉扯,就能让他身心俱疲。
两个发小叫他出来玩,他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约的地点在‘月色’。
这一次,他再经过‘夜色’,心境已大有不同,他不再步履匆匆地经过这家大门,也不再反感那些喜欢男人的男人。
他如平常一般走去,看见自己的室友阿九还坚守在门口锲而不舍地在骗酒,便忍不住上前问:“不是给你转了一半押金吗,还是没钱喝酒?”
阿九摇摇头。
边崇韦拿出手机,把他剩下的那一半押金转了过去,“押金全部退你了。”
阿九笑道:“谢谢哦,其实我有钱喝酒,站在这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帅哥。”
“行,那你这个月快点找房子啊,我这真的不合租了。”边崇韦不理解也不想多管,收起手机往前面的‘月色’走去。
‘月色’今天放的歌曲不仅不躁,反而伤感撩人,边崇韦听得很不是滋味,那股堪比失恋的酸楚,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不容分说地冲破了他的世界,让他浸在未恋先失的单相思中随波逐流。
他这魂不守舍的落魄样,两个发小有生以来也是头一次看见,黎羽庞广龙一直在烘托气氛,想让他高兴点,但他最多只能提起嘴角配合笑笑,很难再有精神打趣。
酒吧里的音乐还在放:“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草,这歌是按着我心情放的吧,不知道伤心的人别听慢歌啊。”边崇韦笑笑。
“边崇韦,你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今晚在这陪笑陪一晚上了 ”,黎羽叹道,“你和敬长钦现在什么关系都没了,你惦记他有什么用?今晚要不别喝了,和二狗他们一起去别墅轰趴吧?待会就去,放松放松。”
庞广龙也跟着劝:“确实,你为一男的搞这份上,没有必要,你别以为身边喜欢同性的看起来多,其实放大众眼里还是极少数,待会别人以为你有问题……”
“说什么呢你?”黎羽一拍桌,“说谁有问题啊,有什么问题,你是不是想说有病?”
“我本来就难受,你俩别嚷了,再吵我走了啊”,边崇韦喝了口酒,“我就是喜欢敬长钦,改不了,有病就有病吧,现在敬长钦根本不搭理我,我想犯病都找不着地。”
黎羽道:“你上次不是说,敬长钦自己也说了认真不了吗?你早知道别人是玩玩的,你还没心理准备?哎别难受了,你们这结果是迟早的事。男同三月金婚呐,能有这么一段,可以了。”
“我知道他是玩玩他没认真,全是我自作多情,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他给不了个确定的关系,但是我,但是……”
边崇韦说着说着,说得颠三倒四,给自己说绕了,说了半天的‘但是’,就是没有下文。
那些纠结矛盾、难过失望、还有汹涌又无处安放的爱意,聚成一丝气,从他鼻腔里轻哼出来,让他忍不住发笑,摇摇头道:“算了,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哪一天开始喜欢他的,我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等我察觉到我喜欢的时候,我应该早就喜欢上了,其实我现在也喜欢。”
“其实我现在也喜欢他。”
边崇韦说到后面,已是看着桌面自言自语,他没看见俩发小担忧的目光,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眨了眨眼,尽量恢复正常语气:“上次我还很凶地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早知道我不问了,其实当时我不该问那句话,真的,不该问,如果没问……好吧,算了,算了。”
“唉你真别这样,你就是上头了没走出来”,黎羽叹了口气,尽在不言中。
庞广龙道:“别想这些了,想想工作的事吧,找到工作了吗,要不来我家干着。”
“你家公司和我专业跨行跨太远了吧,我自己找,找不到再说吧,现在没心情找”,边崇韦站起来,看看他们俩,“算了我先回去了,我想自己待着,你们去玩吧,这段时间都别找我了,没心情玩。”
他走出了‘月色’,经过‘夜色’时又朝门口看去,阿九已经在店里和一男的喝上了,他收回目光,一路慢慢走向车站。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两下,他以为是发小劝他回去接着玩,便没有理会,只迎着徐徐晚风,踩着地上流动的月光,心神恍惚地前进,等快到车站了,才拿出手机,然后就看见咖啡店老板退回来的钱。
他点开转账金额,就要按下收款,这时又忽地犹豫起来……这咖啡店不能点外卖,如果他待在店里,说不定能碰见敬长钦。
他抬起头,从眼前的店铺档口一路往前看,看向尽头的店铺,然后又低下头,按下了退还金额,给老板回复:“姐,不用退了,我还学,有点想试试自己开店。”
边崇韦有了开店的想法后,时不时就抽空去踩点看店,先去看商业中心的店铺,又去看写字楼周边的店铺,都不太满意。
“你当初选这家店,是看中什么了?”
边崇韦握着装满红茶的大桶冷水壶,看向正在熬糖浆的老板。
“看中它出租,我不缺钱,所以没那么多顾虑,就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着要赚多少”,老板说笑,“看你这态度,挺有野心啊,你还想干到上市啊?”
“走一步看一步”,边崇韦往店门外抬了抬下巴,笑道:“但你还别说,你对面那家咖啡店,成立十几个月就上市了,这速度。”
老板闻言,也望向对面街道的那家店,“别人创始人就不是普通人,省省吧,老实找个班上比什么都靠谱。”
话音刚落,就有人来店里了。
方德站在店门口,愣愣地和边崇韦对视,没想到边崇韦竟然会在这家店里,看样子还是在干活,直到边崇韦问他要什么,他才开口道:“一杯冰咖啡,一杯拿铁……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打工。”
边崇韦学着他的语气说话,心里暗叫失策,敬长钦竟然是叫别人帮忙带咖啡,而不是自己亲自来,那他什么时候才能见上敬长钦一面?不过,只要敬长钦还在这里,那就不愁见不到。
他问道:“敬总,是不是要去总部了?”
方德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是没吭声,假装没听见,看着老板往杯子里放冰块。
边崇韦从作餐区出来,走到方德身旁,一手搭柜台上,一手拍了拍方德,“聊聊?”
他们到店外的棚子下坐着,边崇韦心累道:“说真的,我就这么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吧,你就说是不是,我没多余要问的。”
方德掏出万能答案:“我不知道。”
这四个字像屈起四指的拳头,往边崇韦腹部狠狠顶上一拳,顶得他一口老血喷洒大地,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最后摊牌了,道:“我喜欢他,我怕他困扰,我怕他为了躲我而去不想去的总部,毕竟赵天冠家就在那。我是怕这个,所以我离职。求你告诉我,敬长钦是不是要去总部?我保证,我就问这一个问题。”
方德瞪大了双眼,那两粒豆子般的眼睛瞪得像珠子,嘴巴张圆了。
边崇韦看着他的嘴巴,心急如焚,不知道哪个字的发音能对上他的口型,“是”和“不是”,好像没有哪个字能对上啊!!!
“我的天。”方德说。
边崇韦无语地呼一口气,往后躺下靠着椅背,一挥手,无话可说。
方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被他的话吓到大脑宕机,第一次将他仔细地从头看到尾,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见边崇韦沮丧地躺在椅背上,面容疲惫,完全没了印象中的落拓洒脱,似乎真的很累,不禁有些动容,考虑了半晌,就在边崇韦起身说算了的时候,他才缓缓道:“不是……”
“真的?!敬长钦不去总部了?”边崇韦眼睛一亮,心道,那还有不少机会见敬长钦,起码蹲在这咖啡店,迟早能见到,“谢了哥们,今天这饮料我请吧。”
方德张嘴,还想说什么,又闭上了,接过老板打包好的袋子,起身和他说了个再见,然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边崇韦看得好笑,对他喊道:“老看我干什么,舍不得走啊?”
边崇韦那被乌云笼罩多日的心情,终于让一丝带着希望的阳光穿透了。
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敬长钦来,还以为要蹲个好几天才能见到敬长钦,谁知道在方德走后没几个小时,在当日黄昏迷醉的傍晚,客人三两成群地来来走走,店门口忽地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
“老板。”
那声音,冷冽,动听,拨动心弦。
久违了。
边崇韦听这声音,咽了口唾沫,他一直盼着能见到敬长钦,现在敬长钦就在他身后,他却是不敢回头了,手里切着柠檬片,耳朵集中注意力去听那边的响动。
“来啦,还是冰咖啡对吗?”
“嗯。”
听完这两句简短的对话,就再也没听到别的,边崇韦侧过身子,假装拿工具,实际在用余光瞄敬长钦。
可他做不到浅尝辄止,头部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脑袋直接往门口方向转,就这样,猝不及防撞上敬长钦的目光。
两道视线极为短暂地交汇一瞬,又分开了,没来得及去探究彼此眼神藏有何意。
边崇韦感觉到心跳在加快,他切着柠檬,有如切着心,他放下小刀,撑在桌面上,无奈地看着砧板上的柠檬片,一片清新一片甜,一片青涩一片酸,一片执着一片痴。
“帅哥,你的冰咖啡打包好了。”
“谢谢。”
边崇韦忍了忍,这一次硬是忍住没回头,他既怕敬长钦觉得自己难缠,又怕敬长钦觉得自己已无意。
他猜测敬长钦差不多已经走了,这才敢回头,想去看一眼背影。怎知他一回头,敬长钦却是站在原地没走,喝着咖啡和他对视一眼,然后才离开。
敬长钦瘦了。
敬长钦特意站这看我?
两个想法先后进入他的大脑。他目送敬长钦远去的背影,从那头黑发看到那张背,从背看到细腰,再看到笔直的长腿和锃亮的皮鞋。看身子看不出来,但刚才看正脸,那下巴感觉比以前瘦削了点。
确实瘦了,肯定是天天吃速食吃的吧,明明自己也会做饭,但嫌一个人麻烦懒得弄。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遨游遐想,老板在旁边叫了他很多次他都没听见,直到老板上手推了他一下,他才醒过来,“怎么了?”
老板问:“我说你们是不是认识,怎么叫你这么多遍你都不应。”
“啊”,边崇韦转回身去装柠檬,“有点走神,认识啊,我前司领导,我上司。”
老板讶异:“你领导?长得这么俊呀,我以为是哪个刚工作不久的小年轻,看着挺内向的,领导不都是挺着个肚子的老总吗?”
边崇韦笑道:“是啊,他是最年轻的,上次一桌领导吃饭,他坐那,跟明星一样。”
原以为敬长钦只是凑巧今晚来,但后来的一两周,敬长钦隔三岔五下班后都会来。刚开始是打包带走,渐渐地,变成了堂食,最初是在店外喝,后来是在店里喝。
敬长钦总会在边崇韦或学习或忙碌的时候,看看边崇韦的背影。
边崇韦也总趁路过敬长钦座位的时候,看一眼敬长钦的背影。
在一天周六夜晚,店内坐满了人,独独敬长钦那一桌有个空位。
边崇韦摸了摸鼻子,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像是实在找不到座位了,才勉强坐到敬长钦对面,一坐下,气氛突然有点紧张,周围空气开始变得稀薄,怎么呼吸都感觉有点缺氧,令人头脑发晕。
他坐着都坐出了一种手忙脚乱的不安感,但对面的敬长钦却很淡定,似笑非笑,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边崇韦心跳如擂鼓,飞速瞄了他一眼,抬头看墙上的挂画,“哪有。”
对话过后,是一阵沉默。
许久,边崇韦才慢慢道:“我梦到你妈妈和你的小狗了,很可爱,小狗还蹭我裤腿,这只狗,是你特意买的?”
敬长钦道:“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