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长钦端起茶,斜了李老板一眼。
李老板被那眼神盯得出声哎了几下,然后又一脸局促地观察关照的脸色,见关照心情还算稳定,应该不会随便发火,才开口道:“关少,敬总,这次来是想商量一下我们厂里的货源,最终要敲定哪家经销商……”
“什么?”
关照身子慢慢往后,躺靠在椅背上,“你再给我说仔细点,好好说。”
李老板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无声地叹下两口命苦的气。他这小作坊的东西,能被敬长钦看上并开拓到海外市场,简直是走了大运。可这大运过后,又来一波大运,关照也看上了他的东西,愿意以更可观的价格收购。
他既想和敬长钦保持长期稳定且定位精准的高质量合作,又不愿意放过关照那降低质量和检验成本的高销量合作。
他知道面对这两尊大佛,做不到靠信息差两头吃。正好敬长钦那边没有及时给出检验报告,他便以这缘由暂时婉拒,转头想试试关照的合作模式。谁知敬长钦当天就过来道歉,又细问他变卦原因。问完后,他们三个就坐这了。
还是贪不得。
他想象中,敬长钦和关照会在桌上为了抢他的小作坊抢得不可开交,然后他敲定结果坐享其成,可实际上,不仅利益没得到,还反惹一身骚。
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左边是一座冷面煞神敬长钦,右边是一座火爆阎王关照,谁都不好搞。
最后还是敬长钦见他有点狼狈,便先发制人道:“李老板意思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他还是选择和我司继续原来的合作,不再做新的调整。关少那边,未来也一定能找到契合的合作伙伴。”
李老板听到这盖棺定论,有点不乐意,同时又有点松了口气,他道:“哎是的是的,我们也知道二位都是声名在外的行业翘楚,仔细考虑过后,我们还是决定,继续原有的模式……”
“你昨晚按指纹的事儿全忘了?意向书的内容,回去看清楚了?”
关照看着李老板,把手里的烟摁灭在胡桃木烟灰缸里。
“不干可以,赔就行。”
李老板立马慌了神:“这……”
敬长钦道:“关少,初入行势头就这么猛,真是后生可畏,可惜这一行的钱并不是那么好赚,能介绍你入行的业内人士,想必有很丰富的经验。”
关照道:“我靠股息分红就能赚不少,入行的这点钱,主要是帮我朋友试个水,说起来,我朋友敬总也认识。”
敬长钦闻言一顿。
关照又道:“我朋友,赵天冠。”
“关照……”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呼唤声。
他们这桌人全望了过去,只见一白白净净文静温雅的男生躲在门边,歪头探出半个身子,温柔地看向关照。
关照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偷偷嗅了嗅空中还有没有烟味,然后甩下桌上的其他人不管,径直走向那男生,“嗯,我这边也谈完了,走吧。”
“这么快哦。”那男生好奇地观望一圈包厢,当视线撞上低头喝茶的敬长钦时,不由得一怔,小声道:“杨学长……?”
“什么学长?”
“没事,里面是不是有个人姓杨呀?”
“一个姓敬,一个姓李。”
“噢……我认错了,有个人长得好像高中复读了很多次的学长。”
关照没留意他的话,搂着他肩膀往外走,一心想给赵天冠通风报信,走到半路便停了下来,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我去上个厕所,老婆你等我,不要走,我马上回来。”
关照穿过回廊经过厕所,走到后面的花园小径那,对着电话道:“和你天天提起的敬总见了一面,长得就那样,一副死人脸,你在床上草着也不怕见尸,搞冰恋的你是我头一个见着的。”
赵天冠道:“你别他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事情搞完没有,他没来找我。”
关照道:“你能不能别那么上赶着,忒掉价,你要是真把他草了可别让王捷知道,王捷一张嘴全天下都是新闻,捅你爸那去了别他妈再拿我挡箭。”
赵天冠道:“关照你有脸提掉价两个字,你当年追人那蠢样,是谁在力挺你,是谁为你两肋插刀,你现在也就是熬过去了,别翻脸就忘本啊。”
关照道:“你力挺什么了,你是我们学校的么,你知道个什么?一找我帮忙就少不了提老黄历,不说了,挂了,没什么事别找我,来度个蜜月还得抽时间搞你这破事儿。”
关照挂断电话,身后突然响起“砰嗵”一声巨大的闷响,他扭头一看,地上躺着个男的,再抬头一看,原来是这男的从墙上翻了进来。他本来打算直接离开,但见这男的一抬起脸,他又不走了。
这男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他高中五黑车队的固定战友——边崇韦。
“边崇韦?”
边崇韦捶捶摔痛的腰背,扶地爬起。他看着面前这留着寸头的痞气帅哥,一时间没认出是谁。看了好几遍对方锋利的五官,脑海里才缓缓浮现出一个名字,他嘿一声笑道:“关少啊?!”
关照笑道:“这都多少年了,你丫还喜欢翻墙呢?会所门口有学生会啊?”
边崇韦拍拍身上的灰尘,也笑:“这儿不是会员不给进,我急着找我领导。”
关照道:“找你领导?你现在在这城市工作了?那庞广龙还有那泼妇,和你还有联系吗?”
边崇韦道:“我就是来出差,我们还是老样子,铁打的发小,你呢?”
关照道:“他们俩本地人能跟你一外地的玩成发小,那还真是铁打的。我出来度蜜月,顺带替我哥们办点事儿。”
边崇韦随便伸展了一下身子,点头道:“玩得开心啊,那我先去忙了,以后有机会好好吃顿饭。”
关照道:“请吃饭不得加个好友?”
“哈哈哈可以啊,我以为你就跟我瞎客套两句。”
边崇韦爽快答应,当场通过关照的好友验证,然后无意间在关照个人信息界面里,看到了一条朋友圈合照,合照是关照亲密地搂着一男生。他点进朋友圈,又发现评论点赞下有王捷的身影,不禁惊讶道:“你和王捷认识啊?”
关照看了眼他手机屏幕,“你还认识王捷?他我高中同学。”
“啊?!”
边崇韦不敢置信,没想到王捷能有这么广的交际圈,王捷认识闻时明和红毛也就算了,就连他以前一起开黑打游戏的学长关照也认识。
“王捷和你是同学,那王捷岂不也是我学长?他竟然和我同个母校?!”
关照不知道他在大惊小怪什么,狐疑地扫他两眼,“同校怎么了啊?你怎么认识的王捷,床上认识的?”
“你疯了吧?怎么可能!”
边崇韦斩钉截铁地否认完,又道:“他和我一公司,同部门的同事。”
关照前思后想一捋:“那你要找的领导,是不是一个叫敬长钦的人?”
……
边崇韦觉得这世界真太小了。
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竟然都和他是同一所高中出来的。
庞广龙和黎羽是他发小,也是他的同班同学。关照和王捷是同学,也都是他的前一届学长。而敬长钦,应该是他的前好几届学长。
边崇韦和关照一路聊到会所门口,关照怀里还搂着一男生,这男生就是那张亲密合照上的另一个人。他才知道,他们是一对,而且也是同学。
这一细想,不得了。
全是同性恋。
他们高中这风水也太吓人了。
除了他和庞广龙,剩下的什么黎羽、关照、关照恋人、王捷、敬长钦……他们性取向全都是同性。知道的以为在上高中,不知道的以为上戒同所了。
这样看,当年高中那个被人拿棒子抽拿烟头烫的GAY,真是白白遭一身罪,其实那时候也不少人喜欢同性,偏偏他倒霉被发现,被霸凌得生不如死。
霸凌……
他又联想到了敬长钦被霸凌。
一瞬间。
茅塞顿开。
杂乱无章的思绪就像散落满地的珠子,各种线索将其有序地串联起来,串得颗颗清晰,粒粒分明,什么都明了。
是了,怎么就没想过,敬长钦就是那个大家口口相传被霸凌的受害者?
那满是伤痕的身子、孤立无援的困境、复读无门的遗憾、继父猥亵的阴影、自虐求死的绝望……是这些,组成了敬长钦十来岁时本该拥有的大好青春。
他曾年少时没感觉,如今长大成人,被社会戏称社畜牛马,才知道青春时的意气风发有多珍贵。他能在每个发觉自己平凡的失望夜里,靠着回忆从前汲取力量,一想到从前拥有过的少年心性,他就觉得长大后也不该丢失。
而敬长钦,在后来人生中的许多个彷徨时刻,甚至不能靠回忆得以慰藉,别人青春阳光灿烂,他的青春腐烂发臭。
还好,总有人能把过去彻底翻盘,被人视为孤僻古怪的敬长钦,就自己活自己的,把一颗破烂的心缝补得紧实发热。
思及此处,边崇韦就更想快点见到敬长钦,他不想让敬长钦帮他收拾烂摊子,他想自己解决工作上的失误。
送走关照后,他不自觉加快脚步,无视周边服务生的探究眼神,在会所里兜兜转转,凭借感觉转了两圈,没能找到关照说的门牌名。
有人忍不住过来询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边崇韦报上门牌名。
那人却道:“这包厢的会员已经走了。”
边崇韦闻言,只好离开,他站在会所门外,在“出来喝”的群里艾特黎羽。
边崇韦:高中那个喜欢同性的男生,被霸凌的那个,你还记得名字吗@黎羽
黎羽:怎么突然问这个,名字早忘了,就记得姓杨吧,应该是姓杨,当时有人说他也确实像羊,和他姓氏一样好欺负,我就对这句话有印象。
边崇韦还想问点什么,王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点下接听:“喂,玩得爽吧,终于想起工作了?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