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后的周末，余舟遥、牧明月、裴娴，她们三个人开了个长会。

她们没在医院碰面，而在余舟遥上工程课的教室里碰面了。

牧明月微微蹙眉：“舟遥，由于事情比较紧急且需要保密，能借用一下你的教室吗？”

余舟遥点点头，“当然可以。就是……教室里可能会有点乱，地上会堆着各种零部件，你们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谢谢舟遥~”

“应该的。”

裴医生带着一大套设备敲开了教室的门。

余舟遥有些惊讶，“这么多设备吗？今天是有一百个项目要检查吗？”

裴医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

“明月和我说了，你们机甲课上发生的事情。

你和我，都不认同明月存在信息素紊乱症。你们机甲课上发生的事故，基本证实了这个结论，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信息素紊乱症吧？人人都病，那就没病。

根据现有案例的特征，即病人先精神力失控，再信息素失控，我在医疗系统里面查询到了海量的类似病例。病例本上病门人的病因各不相同，有写信息素紊乱症的，有写精神力紊乱症的，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高血糖冠心病，甚至有车祸、受惊等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针对这一现状进行总结归纳。

余舟遥，我承认你的猜想很大胆很创新。以一种歹毒的揣测，串起来了很多细节。你假设，是精神力失控导致的信息素失控。”

裴娴从文件夹里面掏出来一张全新的图表。

“这是牧明月近一年来的精神力和信息素波动图。

之前我的猜想是：由于精神力失控导致身体状况失衡，进而导致的信息素失控。但这张图可以清楚展示，两者波动幅度、波动时间、波动程度存在明显的正相关性。也就是说，余舟遥，你的猜想也许更符合现实情况。”

余舟遥揉了下眉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向牧明月。

事件当事人牧明月反而最为沉静，仿佛两人谈论的不是她，而是其他的什么人。她就坐在那里，只默默地听着，什么话也不说。

被误诊的病人，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会想些什么呢？牧明月此刻在想些什么呢？余舟遥不知道。

她只知道，牧明月这幅模样，就像一个破碎的洋娃娃，让她感到心疼。

余舟遥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医生，我……这些只是我的猜想而已，还有待进一步的验证。”

裴医生手指搭在仪器上，轻轻地敲了敲。“喏，这不是就来验证了吗？”

裴娴挥手示意余舟遥，让她过来。

“余舟遥，这个仪器是我从牧家带来的，家主特批的。你把手搭在这个凹槽里面，对，就这样。然后请你释放精神力。”

余舟遥按照她的指令一步步做下去。

检测过程轻松又迅速，几分钟不到显示器就显示“检验完成，正在生成数据”。

等待的时间总是这么磨人，等候者每一分每一秒都担惊受怕，生怕蹦出来一个坏消息。

裴医生沉浸在机器里。余舟遥挨着牧明月坐下。“牧明月，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大小姐今天看起来整个人都很低落，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余舟遥大脑运转了三秒，没能检索出来合适的话题。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不成型的音节卡在喉咙里。漂亮话、场面话、真话、假话还是伤人的话，在这一刻都失效了一样，什么话都不能进入牧明月的内心。

总是那么不赶巧，遇到牧明月，她就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余舟遥有点怨恨自己的嘴笨了。

牧明月垂眸，像是安慰余舟遥一样，弱弱地说：“没事的，舟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大小姐头也垂下去，把自己缩成一团。“余舟遥，我就是……觉得有些累了。”

余舟遥心里涩涩的，像是又吃到了发馊腐烂的果子。她一字一字地说：“……会过去的。明月，这么称呼你可以吗？你还记得吗，前一段时间我在图书馆查资料的事情吗？虽然查资料挺不容易的，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些东西。”

牧明月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声音听起来更虚弱了：“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这些事情了吗？你好坏，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余舟遥充满歉意地安抚她：“对不起。这些都只是猜测，没被验证之前，我不敢大肆声张。我也担心，我是不是想错了。万一我猜错了，给了你和裴医生错误的信息……”

“那，余舟遥，你查到什么了？”

“顺着精神力这条主线，顺着向上查资料。‘精神燃血’状态，或许你的情况很类似。我……我只是大胆猜测，如果我们能找到合适的方法，是否能在‘精神燃血’的基础上进行反向操作。”

裴医生抬头：“余舟遥，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余舟遥挠挠头，“裴医生，我也只是猜测嘛。”

牧明月抽了两下，抬头。她蓝色的眸子注视着余舟遥，一动不动。

她说：“余舟遥，有新的猜测，也可以算好消息，至少说明还有可以前进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

大小姐的眼睛里，没有浓郁的悲伤，只有不断向前进的坚韧。

余舟遥勾起唇角。太好了，牧明月精神好很多了。

机器“嘀嘀嘀”了三下。检测报告已经生成。

余舟遥伸手，把牧明月从地上拉起来。“来吧，大小姐，我们去看一下检测数据吧。”

裴娴把所有的图表平铺开，给两人展示。

“余舟遥，这份彩色的就是刚出炉的精神力报告。和我们想的一样，你的精神力波动曲线和信息素波动曲线，可以说完全吻合。低数值，低波动，稳定性极高。

明月，右边的是你的数据图。高数值，高波动，稳定性不太好。

两份图表放在一起，基本可以证实：明月没有患信息素紊乱症，而是由于精神力失控伴生的信息素失控。

明月，我能给出的建议是，要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使其减少波动，避免其超过精神力稳定性的极值。

至于控制方法……我对精神力控制不太熟。医学系统里，其实没有行之有效的控制方法。在手术室里，倘若病人精神力突然失控的话，医生们也只能吊着对方的生命，等她自然恢复。军事系统里……这个我们回去再聊吧。刚刚余舟遥说的‘精神燃血’，也是一个思路。”

余舟遥看向牧明月。

牧明月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又是元气满满的模样。

“嗯，我明白了，表姐。

控制精神力，这个建议我已经听过好多次啦。

小时候我配合着家里面医生做过好多乱七八糟的训练，都没什么用。哎呀，那我也没办法，只能不断尝试咯。要是运气好，某天太阳一出来，我就领悟了呢。

祝我好运吧~”

余舟遥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也笑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凑什么热闹，非要去当热心好市民掺和进别人的事情里面去。她就是一看到牧明月微笑，她就感到开心。牧大小姐就应该一直是带刺的高岭之花，整天笑里藏刀，游走在各种社交场合里面去。要是大小姐总是垂头丧气，为自己的病体烦恼的话，余舟遥也浑身不得劲。

余舟遥心里想，我大概、的确、百分之一万、应该、可能、也许是出问题了。有些太上头了。

她们三人又在这间教室里面，还呆了好一会。顺着“精神燃血”这个主题，裴医生和她们俩认真探讨了实验的可行性。

余舟遥突然想起，当时在医院的时候，基站的人非要说她“不存在精神燃血的可能性”。

她向裴医生询问此事。“裴医生，你还记得吗？你明明跟我说，在医院里检测精神力是通过公式计算出来的，而非直接检测的。那……为什么基站的人，那么笃定我，说我‘不具有调动自己启动精神燃血的可能性’。”

裴医生愣了一下。

牧明月回答道：“舟遥，我刚查的资料。上面说，‘精神燃血’只在军队系统里面使用。也许……他们调查了你的身份信息，判定你没有能学会这些内容的途径？”

余舟遥：“嗯……也许吧……我还是有些疑惑。”

裴娴：“这件事情我会去调查的。”

天色到晚的时候，她们两人准备离开了。

偌大的教室又只剩下余舟遥一个人了。余舟遥休息了一会，又开始埋头苦干她的工程作业了。

没过几分钟，传来敲门声。“是我，舟遥。”

牧明月拎着两杯奶茶，站在门口。“抱歉，时间紧，就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随便挑了两杯。余舟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余舟遥眉眼都带着笑，“有人给我投喂食物，我当然不嫌弃呀。大小姐，进来吗？”

牧明月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放下手里的奶茶，一步一步地走近余舟遥，慢慢地伸出手，抱住了她。大小姐把头埋在余舟遥的颈窝里，轻轻地说：“谢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余舟遥却感觉浑身都要起火了。电流顺着耳膜穿过她的四肢，穿过她的脊柱，穿过她的细胞。

牧明月松手，从她的肩窝处落下。她看着余舟遥呆若木鸡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就不进去了，你慢慢写作业吧。晚安~”

目送着牧明月远去，余舟遥呆在原地，她捂着脸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