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余舟遥验证自己猜想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在第一门课上，余舟遥找到了合适的研究伙伴——机甲老太。
余舟遥一踏入教室，在一大摞机甲中，一眼就认出了“祖奶奶”。她静静地立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一股灵魂上的吸引力。
余舟遥也不含糊，强占先机，登入这台机甲。
她的意识开始深潜，她从透亮的海面上开始下坠，来到了鱼群丛生的海底。
祖奶奶调皮的声音响起：“喂，小丫头，还不起吗？”
余舟遥缓缓睁开双眼。
她揉了下眼睛，对着电子屏，发呆。
“好久不见啊，祖奶奶。”
“也就一周七天一百六十八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六十万四千八百秒没见而已。还需要我把时间换算成毫秒或者其他更小的单位吗？”
“……不用了。”
今天的机甲课的课题仍然是练习操纵机甲。余舟遥和牧明月因为进度领先，两人就对练更高难度的飞行动作，如倒挂飞行。
余舟遥一边手操着，一边开小差。
“祖奶奶，你不是智能机甲嘛，智能机甲不是可以自主操作吗？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学这些动作了，只要您老人家出山就可以咯？”
机械音严词拒绝了她：“不可以。”
“诶，为什么啊？”
“首先，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但本机目前的机械状况和CPU算力还不足够我使用智能模块进行计算。设备硬件条件上不支持你偷懒。
其次，从机甲驾驶的角度来说，驾驶员要学无止境地不算精进自己的驾驶技术和战斗技术。一些超高难度的操作必须人工操作和智能驾驶相结合才能完成。
你这才刚学会开摇摇车，就想着一劳永逸？做梦吧，混球小鬼头。”
余舟遥摇杆拉到底，以五十度的仰角向上冲锋，跟在牧明月的后面。
她拖长尾音：“那……我把您的机械设备都更新一下不就行了吗？我还选了有关机甲维修和制造的课程呢，我把您全副武装一下，你又是全校最厉害的机甲啦，这样不就可以带着我拉风了吗？”
机械音也仿着她说话的方式，拖长电波道：“那~也~不~可~以~哦~”
“哼，人好，机甲坏。”
“余舟遥，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问我，如果在机甲里面偷懒啊？哦……你是不是想问，怎么才能帮到对面那个小丫头？”
余舟遥立即接话：“是啊，不可以吗？我问问怎么啦？”
电子屏上闪过“嘻嘻”两个大字。
余舟遥心想，她还真是个老顽童。这样可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机械音继续响起：“你们两个的精神链接状况都还没达到可以支持机甲智能驾驶的程度。余舟遥，你应该也知道吧，智能驾驶技术，也只在军队系统里面才能使用。你知道为什么吗？”
“技术封锁？”
“非也。智能驾驶可没那么高的技术门槛。它难的不是技术门槛，而是安全门槛。”
余舟遥竖起耳朵，认真听。
“上次我们提到了‘精神燃血’。为了在关键时候打出高水平的操作，军队系统中会对驾驶员进行‘精神燃血’的系统性培训。
‘精神燃血’的灵感来自于人在危急情况下被动爆发的潜能，但这些驾驶员长期主动调用自己的精神力并使其保持在峰值状态，这种行为对驾驶员的身体伤害很大。有的时候甚至可能直接导致驾驶员瘫痪。军队系统内最高水平的医疗队会尽全力维护驾驶员的机体。
‘机体’？我呸。他们实际上是把驾驶员当做一次性耗材一样来使用的。伤得不重的，医疗队吊着你的命。伤得太重的，直接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出了手术室就可以说‘我们尽力了’。军队的那些老东西们，啧，一点良心都没有。
智能驾驶也是一样。为了提高驾驶的精度，要求驾驶员长时间处在精神力高度集中的状态，很多时候驾驶员会不自觉地步入‘精神燃血’的状态。你应该能明白，这有多危险吧？
好歹你也尊称我一声祖奶奶，余舟遥，我暂时还不希望你这么轻易地就死掉。你要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嗝屁了，那谁陪我玩呀？”
这段话的信息熵很高。
余舟遥顿了几秒，认真地消化着机甲的告诫。
“等一下，祖奶奶，我……我……我还是有点没听明白。你只是告诉我‘精神燃血’非常危险，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我不能达成智能驾驶？”
电波信号在电子屏上闪烁，看起来这台机甲好像有点不高兴。
机械音呲呲了两下，才不情不愿地蹦出来三个字：“精神力。”
“你的老师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操纵机甲的核心要素是精神力，驾驶员在驾驶过程中需要源源不断地向机甲输入精神力，智能机甲为了保持自己的活性需要源源不断地进□□神力。烦死了，不能再多说了。”
余舟遥心里一惊。
“进食”?
第二次、不对，第三次看到类似的词语了。第一次是“你的精神力很好吃”，第二次是“吞□□神力”，第三次是“机甲要进□□神力”。
答案呼之欲出。
余舟遥握在驾驶摇杆上的手一紧。
她现在已经有点害怕，心里少见地产生了些许胆怯。
“祖奶奶……智能机甲都是活的吗？”
面前七八十块显示屏都闪烁了一下，像是有杂乱的波段侵入一样。雪花般的信号占据了最大的显示屏，呲呲地向外蹦出来声音。
“你觉得呢，余舟遥？我只是年龄有点大了，我又不是死了。”
果然如此啊。
不知怎的，余舟遥听到这话反而舒了一口气。
自己现在操纵的是什么呢？是各种合金零部件搭建成功的机械体吗？还是一个已经新生的硅基生物呢？自己现在干的事情，与其说是驾驶机甲，不如说是学会和机甲共生。
机械音“噗嗤”一声笑出来。
“余舟遥，你才多大，就想这么多。喂喂喂，小屁孩想这么多容易早衰。”
余舟遥反驳道：“不对。人类的思维是越锻炼越活跃，神经元也会更加发达。”
“呵，余舟遥，那你就想呗。随便你咯，反正我可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喂喂喂，看路啊，左转——”
在只剩下十几厘米距离的时候，余舟遥卡着秒数转弯。
“呼——吓死我了要。余舟遥，你这小孩！”
“听到啦——我又没聋——”
余舟遥趁着插科打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翻飞的思绪向下压了压。
第一，假设信息素和精神力两者相互联系，信息素是作为精神力的物质载体而存在，精神力可作为信息素的不可视外化而存在。羰基生物人类吞食信息素，硅基生物机甲吞□□神力。
第二，制造一台智能机甲一定需要大量的机械零件。经过未知的某些流程后，机甲具有了智能。除了机甲通用的能源和零配件外，智能机甲额外还需要精神力。
第三……
机械音响起：“我劝你最好打住先别想这个。”
哦，差点又忘了，这老太太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不是听到，是感受到。思维本身是没有声音的。”
余舟遥认输。好的呢，机甲老太。
“现在想这些，对你并没有好处。反而会破坏你的心境，打乱你的学习进程。余舟遥，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老太太吗？”
嗯……关于这个问题暂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我看不透您……
余舟遥笑了下，在心里谢过她的好意，打住了这段思考。
她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中，紧随着柯林老师的指令和牧明月的步伐，反复练习着各色各样的飞行动作。
下课铃声响起，她和机甲告别。
“我走啦，祖奶奶。下周见。”
“嗯。下周见。”
在其他课上，余舟遥偶尔会发呆，继续思考这个课题。
第一，假设信息素和精神力一体两面。
第二，假设智能机甲还额外需要精神力激活。
对于第一条，需要弄清楚以下疑惑：1. 信息素和精神力尝起来是一个味道吗？2. 人类如何吞食彼此的信息素？3. 机甲如何吞食人类的精神力？4. 两类生物吞□□神力存在何种异同？
对于第二条，唯一的疑惑处在于：如何制造一台智能机甲？
余舟遥在图书馆又泡了好几天，都没能找到一丁点可能与之相关的材料。关于这个课题，所有的资料都不翼而飞了，那么干净，就好像雪落了满地，人类什么都看不见，这场雪掩盖了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牧明月见她老是往图书馆跑，也跟过来，和她一起找资料。
牧明月问她：“舟遥，你是在查什么资料呀？”
余舟遥只含糊地说：“精神力作用原理。”
余舟遥不敢把这些惊世骇俗的假设告诉她，一是怕她因此产生了不必要的情绪波动而导致身体发生意外，二是害怕两个人因为查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都被抓到局子里面去。
余舟遥还指望着大小姐在自己落难关头帮衬着自己一把呢，可不敢直接把贵人给送进大牢。
找了这么久，啥新鲜玩意也没查到。她们俩在图书馆叹了口气。
余舟遥只好把这部分内容搁置下来，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了，有空了就去图书馆查点新的、老的、纸质的、电子的、文字的、影像的、人类文字的、二进制文字的资料。
和她这种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不同，裴医生好像查出点东西。
“余舟遥，你没课的时候，过来一趟。不要惊动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