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匿名号码发来两张图片。
一张是车辆解剖图,可以看到车头和油箱破损严重,有明显浸水迹象。另一张是检修报告,结果均显示正常。但仔细看审查表,会发现有一项写着“三角台螺丝不见了”。
“三角台螺丝是……?”胡鹏不懂就问。
“车部构件。”蒋夜霖顿了顿,又补充:“重要构件。”
这个构件看似不大,但除非特意拆下来,不会自动脱落。虽说每个团队都有自己的维修人员,但上赛道前检查一遍设备是完好,是作为车手的基本素养。蒋夜霖从没出现过这种疏漏,连构件被人拆了都不知道。
紧接着,匿名又发来两条消息:
[6个检修师,2个没有实名登记]
[事发当天就不见了,线索断了]
对话框中的文字映射在瞳孔里,蒋夜霖面色冰冷,拇指下意识狠狠按着屏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算是棘手问题。棘手的是这种一看就是有人蓄意掩盖真相的手段,居然没被上报总局,而是被人压下来。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那场车祸是人为的“意外”。
似乎是有人做了个逻辑链完美的借刀杀人局——不能开口的受害人、懵逼入狱的替罪羊、逍遥法外的凶手。
蒋夜霖的脸色绝不算好看,胡鹏没敢搭话。他见蒋夜霖缓缓看向棺材,目光深邃盯着其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也跟着往里面瞅。
再次凝视自己的尸体,蒋夜霖开始耳鸣,赛场上最后几帧画面全部浮现,以高速姿态运转。
穿皮衣…
戴磨包…
进P房…
一切正常。
可就在他准备去检查车辆时,教练苏大哲突然找他谈话,再回来就发现时间不够用。
然后直接上了赛道…
行驶中发现车辆不稳…
被人一推…
摔车、坠江、死亡,一气呵成。
苏大哲。
“喏,苏教练来了。”
脑中的耳鸣声“啪——!”的断了。
顺着胡鹏“喏”的方向看去——门口走来三个男人。正中间、看上去慈眉善目、此刻脸上却挂着愁容的男人就是苏大哲。他好像一夜时间老了十岁。
苏大哲手里拎着个小箱子,众人纷纷给他让路。他头重脚轻的走到台阶前,深吸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棺材旁边站着两个人,整个人颤了一下。尤其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后,他更加惊愕,两颊肌肉都明显僵硬。
蒋夜霖眸子清冷,将他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苏教练,好久不见。”胡鹏主动上前握手。
瞧见胡鹏,苏大哲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哦,你也来了。”
他敷衍的握了个手,转头看向“蒋一阳”,试探性问道:“这位是……”
胡鹏:“哦,他是——”
旁边人冷冷道:“蒋一阳。”
胡鹏诧异抬头,看见蒋夜霖清冷的侧脸。他的下颚线条十分流畅,一路延伸到脖颈,更优美的线条藏匿在衣料之中。只是那眸子黝黑,在暖光灯下也没什么温度,冷的叫人害怕,生怕他突然转头冷眼一剜,把人捅出个窟窿。
胡鹏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蒋夜霖和蒋一阳虽然是亲兄弟,但所属的圈子不同,许多人只是在镜头前见过他们,现实生活中并没有。眼下蒋夜霖刚去世,阴谋论虽然尚未定夺,但不可狡辩的是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赛车队内部人的问题。这节骨眼上每个人都有嫌疑,怎么能再次把蒋夜霖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
况且……
尸体还躺在棺材里呢。
重生的戏码只存在于电影里,现实世界里那不叫重生,那叫疯子。
意识到差点说错话,胡鹏有些后怕。
苏大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由上到下。直到到对上青年的眼,那眼神犀利,仿佛直逼灵魂,让人无来由的心慌。
“快下来,别闹你哥。”他摆了摆手,语气如同大长辈。
可蒋夜霖显然不想尊重长辈。
他一动不动。
“咚——”
直到下午三点的钟声响起。
这是追悼会正式开始的讯号。
尴尬紧张的气氛被巧妙打断,先前还三两聚在各个角落的人,不约而同往中间聚集,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钟声结束前集中完毕。蒋夜霖这才收回目光,在胡鹏身后走下台阶。
擦肩而过之际,他侧目,再次看向苏大哲。正好捕捉到苏大哲喉结活动的样子。
*
“所以你怀疑苏大哲?”胡鹏反复确认:“可我记得他对你挺好啊,你刚进车队就被他带着,他对你就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
蒋夜霖淡淡道:“亲爹都不把我当亲儿子。”
胡鹏:“……”
这话说的没毛病。
“但他图什么啊。”胡鹏又说:“他是车队资历最深的教练,你是他手底下最有望夺金的车手。你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蒋夜霖:“我也想知道。”
胡鹏:“……”
也没毛病。
仪式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行。
从苏大哲打开皮箱,将旗帜取出来,覆盖在逝者的棺椁上开始。到“家属”联合工作人员,将遗体推进焚烧炉结束。
焚烧炉的一面墙是全透明的高温隔热玻璃,蒋夜霖协助工作人员锁上闸,整个过程他都挺平静的。
平静到胡鹏都有些毛骨悚然,小声提示:“你是不是该哭一哭?”
“嗯。”
“……那你哭呀。”
他确实该哭,但他哭不出来。
直到大火点燃尸体,烈焰瞬间充斥整面玻璃墙,照亮所有人的脸。直到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在两千度的高温下萎缩、干瘪,即使隔着厚重的玻璃仍能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他这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次是真的死了,连同那件审美死绝的寿衣一起。
“这是我第二次把人送进焚烧炉。”蒋夜霖突然开口。
胡鹏一愣:“第一次是……”
“我妈。”
“!”
蒋夜霖的母亲也曾是国家队运动员,在母亲的熏陶下他很小就进了国家队。后来奥组委发展全能选手,他开始广泛涉猎,母亲就是他背后强有力的支柱。
只是还没等他以大满贯的姿态站在奥运领奖台上,他母亲就去世了——抑郁,跳楼,当着他的面。
一次是至亲,一次是自己。难以想象,一个人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才能经历两次场景,还能把话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你——”胡鹏鼻子一酸,低头酝酿着安慰的话。再抬头,就见蒋夜霖磕着眼皮,身体……微晃。
胡鹏:???
胡鹏:“——又困啦?”
蒋夜霖:“嗯。”
嗯???
居然嗯???
胡鹏懵了。
重生之后,蒋夜霖就多了爱睡觉的毛病,就像是身体出于生长期时的生理反应。不分场合、不由自主。在出租车上就是。
但这种场合跟出租车不同,一头栽下去保不齐会闹出什么风波。
大脑昏沉的速度让人措不及防,他快速环顾四周,试图找个落脚的地方,却意外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眼神——是个年轻人,就站在距他两排的地方。那人金发碧眼、即便是视线模糊,也大致能判断出对方五官有多出挑。别具一格的气质和轮廓相当有辨识度。
意识恍惚之下,两人视线相撞,蒋夜霖居然在对方的幽蓝瞳孔中,看见了一别经年的情愫。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的视线彻底黑暗。意识也在胡鹏的惊呼声中全部瓦解。
“卧槽夜……一阳!!”
(5%)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窗外倾盆大雨。
蒋夜霖从床上坐起身,第N次抱以警惕的姿态环顾四周,他看见了床头柜上的玩偶兔子。
……一个很丑的兔子。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蒋一阳的房间。
蒋一阳品味特殊,把一只土到掉渣,不知道是哪年出土的破兔子,放在床头柜摆着当个宝,恨不能供起来。
这两天,蒋夜霖碍于身份原因有家不能回,一直住在这里。对屋里的摆设已经熟悉了,这只陈年老兔就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陈设之一。
厨房传来声响。蒋夜霖将视线从兔子身上抽离出来。揉了揉太阳穴,穿上拖鞋走了出去。
胡鹏正拿着小饭碗在厨房瞎转悠,一转头,就见高挺的人斜斜的倚在门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的盯着他看。
他“嗷”一嗓子如同神七发射。碗也脱手飞了出去。
“见鬼了?”蒋夜霖气定神闲伸出手。那碗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乖乖落在他手里。
你不就是鬼吗???
胡鹏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咽回去。捂着嗓子劫后余生道:“大哥,您能别一睡醒就吓唬人吗?”
我他妈苦胆都要飞出来了。
蒋夜霖看了眼他身后——灶台放着一个电饭锅,冒着热气。锅旁边有两个瓷白小碗,里面是刚盛好的白粥,似乎是在晾凉。就在小碗不远处,摆放着两个同款式的正方形雕花小盒。其中一个盖子敞开,里面是一堆粉状物,看颜色像参了水泥的奶粉。
蒋夜霖朝那盒子挑了一眼:“这什么?”
胡鹏:“骨灰啊。”
“你拿我骨灰干什么。”话音刚落,蒋夜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先是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碗,接着又抬眼看向胡鹏。清冷的眼神里瞬间掺杂了一份不可置信:“拌饭?”
胡鹏:“……”
胡鹏:“…………………………”
胡鹏:“谁拌饭啦!是殡仪馆的人说骨灰太热,让我晾一晾再装盒。我我我我正好在晾大米粥,一想起来你骨灰还在盒里闷着就一块晾上了啊!”
蒋夜霖心说谁家正经人把米粥和骨灰放一起晾:“晾的时候突然馋了就想吃一口。”
胡鹏:“嗯。”
嗯???
发觉被带歪了,胡鹏圆脸憋的通红:“谁馋啦!我不是不敢拿手抓嘛。我我我什么时候拿你骨灰拌饭了啊,再说这玩意儿拌饭能吃嘛!它能好吃嘛!!”
“怎么是两个骨灰盒?”
“……唔。”胡鹏还在激动辩解,蒋夜霖冷不丁转移话题,他愣了一下,然后瞬间面颊一红:“限……限时好礼。”
“……”
“骨灰盒买一送一。”
“……”
广告牌在脑中一闪而过。
蒋夜霖直直盯着那骨灰盒,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问“这种便宜你也捡?”
但下一刻,他又一切尽在不言中般点了点头,中肯且不失礼貌地评价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胡鹏:“…………”
*
【有关蒋夜霖死亡的报道,全球点击量已经超过27.93亿次。国外多个大型社交平台已因为浏览用户过多导致瘫痪,国内社交平台和短视频平台随后也出现服务器中断现象。】
【许多已经退役的体坛老将先后发声,蒋夜霖是这个体育时代最优秀的产物。难以复制,难以超越。巅峰时代,恐将后继无人……】
胡鹏把粥端到客厅的时候,蒋夜霖正坐在茶几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表情严肃,眼神极为认真。
他好奇凑过去看。只见这大爷字如其人的锋利,在纸上写下:
①凶手。
②奥运。
③蒋一阳。
蒋夜霖很小就生活在国家队,蒋母去世后,他又因为种种原因跟父亲关系变僵,连带着跟蒋一阳也不亲。兄弟俩的关系,用最熟悉的陌生人来形容,毫不违和。
胡鹏原以为他不会管蒋一阳了,没想到他还想着找。
话说回来——
蒋一阳的身体,现在是蒋夜霖用着。
蒋夜霖烧成了灰,蒋一阳去哪了呢?
正想着,又见他单独把①和②圈住。然后画了箭头,指向国家队。
哦,明白了。他现在要做的三件事,其中两件都跟进国家队有关。
胡鹏:“为什么抓凶手也要进国家队?你直接举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