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开会商量了整整一下午，才定好了接替苏露也的人选。

散会之后，徐翩若就匆匆赶回了医院。青岚刚醒没两天，基本处于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

徐翩若进病房的时候，正看到青岚正坐在轮椅上，就着不知道哪搞来的一盆热水，以一种十分高难度的姿势伸着脖子正在试图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自己洗头。

青岚一脑袋的泡沫，一只手根本洗不干净，于是他试图把脑袋扎进盆里，就更用力地伸头，一个不注意，轮椅差点翻了。

徐翩若赶紧快走了两步扶住轮椅。

青岚隔着泡沫睁开眼睛看了眼徐翩若，泡沫不小心流了进去，他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不会笑……噗！”虽然这个场景有些凄惨，但也着实有些过于好笑了，徐翩若确实没忍住，“你干嘛非这会儿洗头？”

“你们凡人太麻烦了，还得洗头。头好痒不舒服。”青岚胡乱抹着脸上的泡沫，有些泄气地瘫坐在轮椅上。

“能自己站起来吗？”徐翩若拨开他的手，拿了张湿巾轻轻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泡沫，“去，躺床上去。”

“干嘛？”青岚终于能睁开眼睛了，他扶着床边，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移动到了病床上。虽然毒解了，但是手脚还是不太听使唤。

“我帮你洗吧。”徐翩若摘下手表戒指放到床头柜上，端起盆，一边走出病房一边道，“老实躺那。”

青岚艰难地把自己翻了个身，看向门口的方向。没一会儿，徐翩若端着换好的水回来了。

“翻个面。”徐翩若拍了他一下。

青岚乖乖躺好，把头露在了床尾。

徐翩若把凳子垫到合适的高度，撩了点水在青岚头上。

她要低下头给青岚洗头，长长的头发落下来有些碍事。徐翩若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支笔，随手在脑后簪了起来。

她挽得十分随意，白皙的颈边还有几缕黑得发亮的碎发，于是便显得黑的愈发黑，白的愈发白了。

青岚就这样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徐翩若挤了些洗发水在手上，搓了些泡沫，轻轻揉着青岚的头发，力道正好，舒服得青岚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客人，力道还可以吗？”徐翩若清了清嗓子，玩笑道。

“还不错。”青岚看向徐翩若，却看到徐翩若的身后，翠翠正飘在半空中，维持着一个坐着的姿势，拄着下巴跷着二郎腿，脚还一点一点的，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俩。

“怎么了？”看到青岚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徐翩若下意识回头看了下。

什么都没看到。

“我这不是……受宠若惊嘛。”青岚赶紧圆了回来。

“少来！”徐翩若顺手一下把泡沫抹到青岚脸上一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嗯，还不止一次，洗个头而已，问题不大。”

青岚蹭了蹭脸上的泡沫，笑了笑。

趁着徐翩若低头挤洗发水的工夫，他面带杀气地冲半空中八百度的电灯泡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翠翠不乐意地撇了撇嘴，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没有留指甲，温热的指肚隔着绵密的泡沫划过他的头皮，缓缓揉搓着。

病房里十分安静，安静到青岚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神仙是不需要洗头的。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青岚不得不适应现代人各种麻烦的自我清洁方式，每次他都十分不耐烦，动作也远没有徐翩若这么温柔。

温柔。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会这样对他的啊。

徐翩若开始慢慢撩水在他头上，冲洗掉泡沫。

青岚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甚至有些舍不得眨眼。

“好啦。”徐翩若用毛巾帮他细细擦干，“等一下。”

趁着徐翩若去拿吹风机的时候，青岚躺在那，揉了揉眼睛，但他的嘴角，分明是上翘的。

徐翩若扶他坐了起来，用手试了试吹风机的温度，开始帮他吹毛。

他的发质偏软，又带了些自来卷。这会儿吹干了，就显得有些毛茸茸的，像是某种小动物一般。

吹干了之后徐翩若颇有些爱不释手地多摸了一把。

“大功告成！”徐翩若满意地拍了拍手，“我看外面阳光不错，想不想下楼逛逛？”

“好啊！”平时话很多的青岚今天倒是异常乖顺。

两个人先是去了趟超市，虽然来了这么久，青岚还是第一次逛超市。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他完全没有抵抗力，以扫货的气势买了一大袋的零食。

徐翩若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抱着这一堆“宝贝”一样样地拆开来尝。

她推着他坐在了医院花园里，这几天天气开始有些回暖了，这时候阳光正好，照在青岚的卷毛上，闪着金色的光。

徐翩若忙活了一天，这会儿才终于坐在长椅上歇了一下。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

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垂头丧气从门诊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堆检查单，他有些苦闷地搓了搓已经有些光明的头顶，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半晌没有动。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很有钱的女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手里拿个芭比娃娃，时不时还抬头对女人说着话，只是那女人却一直在流眼泪。

还有一个老头，从住院部里推着一个老奶奶出来晒太阳，他手里拿着手机，像是很生气地在跟对方说些什么。

徐翩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个小小的笔记本，又从头发上拿下了那支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青岚手里拿着一整排AD钙奶，上面插了四根吸管，正喝得开心，看到徐翩若有些出神，便凑上去问道：

“写什么呢？”

徐翩若回过神，看到青岚喝AD钙奶的架势，有些失笑。

“我在写……人。”

青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人？”

“你看边上那个中年男人，他看上去身体很好，检查单不像是他的，可能是他家人的。他穿着工装，家境应该并不富裕。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是，他无力支付高昂的费用，但家人的病又实在拖不得了……”

“喂？妈。”中年男人的电话响了半天，他终于还是颤抖着手接了起来，“啊，医生说了，你没什么事，放心吧。”

挂掉电话之后，他慢慢捂着脸弓下身子，一个中年男人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嚎啕大哭起来。

“你猜对了诶！”青岚有些惊奇地看向徐翩若，“好厉害！”

“你再看看那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徐翩若指了指远处刚从门诊里走出来的一个脸色很苍白的年轻男人，他正对着手机，满脸堆着笑地说着什么，浑不在意地把手中的检查结果丢进了清洁工的簸箕，匆匆地上了辆出租车。

“不如你来猜猜，他的故事。”徐翩若鼓励地看着青岚。

“我猜，他应该生病了，但不是那种很致命的病。他应该有什么急事马上要去做……”青岚说道。

徐翩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跟他打电话的人，应该是他的老板或者上司。”

“为什么？”青岚吸了口AD钙奶。

“他脖子上还挂着工牌，我猜他是个打工人，应该是请假来的医院。他打电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谄媚，说明他很怕对方。我觉得……是他老板催他回去工作。”徐翩若咬着笔说道，“他怕丢掉这份工作，不敢继续请假了。所以得赶紧打车回去。”

青岚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手里的AD钙奶都不香了。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这医院里啊，没有一个容易的人。”徐翩若一边记一边说道，“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人多的地方，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的情绪，我就会想，在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们为什么笑，为什么哭，为什么会生气？”

青岚看向徐翩若。

她望向远处的侧脸怀着悲悯。

“我觉得这些都是十分宝贵的东西，就开始习惯把它们记下来。后来，我就开始写故事了。”

“你是个天生的作家。”青岚由衷夸赞道。

徐翩若突然转头看向青岚，两个人猛一对视，都有些不自然地偏移了视线。

“我只是个记录者罢了。”徐翩若笑了笑，“对了，你知道青岚君这个角色的原型是谁吗？”

“我吗？是谁？”

“我中学的英语老师。”

“哈？”

“他长得很帅，又爱说话，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会，当时年级里有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大家都说他特别有亲和力，但我总觉得他虽然表面上跟老师同学相处得都很好，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人。我曾经亲眼看到他笑着接过了女生的情书，转头就趁着没人面无表情地把情书丢进了垃圾桶。我那时候就在想，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为什么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伪装自己呢？”

徐翩若看向他，目光像X光一样。青岚有点被扒光了的错觉。

“哈哈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想，他一定吃过很多苦，被重要的人背叛过。他在泥泞中摸爬滚打过，学会了很多东西，也知道怎么样才能受人欢迎，但他又下意识地只肯相信自己。我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刻，写到夜钧的师父青岚君的时候，就把这个人设安在了他的头上。”

“你当年不会也暗恋他吧？”青岚狐疑地问道。

“怎么会，我对我笔下每个角色都一样，把他们当成……”徐翩若卖了个关子。

“什么？”

“我的孩子。”徐翩若憋着笑说了出来。

“啊？”青岚有点没反应过来。

“对啊，都是我创造出来的，当然是我的孩子。来，叫妈妈。”徐翩若眼馋地看着青岚毛茸茸的头顶，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啧，你想都不要想！”青岚叛逆地偏了偏头，试图躲过徐翩若的魔爪。

“叫一声嘛！”

“我不！”

“给你买好吃的？”

“买什么都不！”

“那你把我买的零食还给我！”徐翩若作势抢青岚怀里的一大包零食，两个人闹了起来。

“哎呀。”青岚故意喊了一声。

“怎么了？碰到伤口了？”徐翩若赶紧停了动作，拿过他的手仔细看。

徐翩若看着他的手，他看着徐翩若，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