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一声,放下手中的弓箭,李密惊疑地看向他,他却淡淡道:"翟大哥确是枉死,但魏公也是我结义的兄长,既有此时此日,也怪我不曾多加规劝"
这话一出,一旁的谢映登忙打断道:"这怎么能怪你!",他看一眼面上冷冷的罗成,又赶忙过来拉他,急道:"当日之事伯当绝不知情,我敢以性命担保!"
秦琼听出了王伯当要与李密同生死的意思,叹了口气,也劝道:"伯当,为这么个人,你何苦"
王伯当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脚下像生了根,任众人说什么,他只定定地站在那
罗成望着那负手立于李密身侧的白衣人,那神色淡然而坚决,仿佛明知脚下的路通向悬崖,也不打算错开一步
几分像四明山上那个傻子
罗成想怔了神,半晌,问了一句:"你意已决?"
王伯当坦然回望,点头答道:"绝无可能在此时弃他而去。"
罗成不再劝了,他沧的一声拔出腰侧的佩刀,那刀身宽厚,刀柄上还隐约可见曾经镶金嵌玉的痕迹,不知何时被挖去了,只留下凛冽的肃杀之气。
谢映登几人见此便想来拦,立时被甲士们团团架住。
秦琼也出声急道:"表弟!就看在伯当的份上,饶李密一条命吧"
罗成执刀在手,只看着王伯当,另一只手却解去了自己的胸甲,一把扯开胸前的衣襟,那衣襟下是白皙赤露的胸膛,隐约可见脖颈旁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
他抬起刀,一刀划在自己的胸前,刀口锋利,鲜血瞬间染上那精铁打磨的刀刃,十分醒目。
罗成将刀一转,反手递向面前的王伯当,再道一声:"八哥,走好"
王伯当愣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递刀的青年,他身后有无数的甲士占领着这座城池这间小院,他却敞着胸膛,任血从他的胸前留下。王伯当忍不住叹一口气,又大笑起来,他接过刀,看向罗成道:"四十六弟啊,谢谢你送我这一程"
他看看李密,又环顾院中焦急的众人,拱手道:"诸位兄弟!王某有负诸位,就此别过了。"说完,抬手将那锋利的刀刃往脖上一抹,顿时血如泉涌,将那白色的衣衫染红了一片。
李密看着倒在脚边的尸体,至此彻底绝了望,罗成连王伯当都不放过,自己是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个院子了。他蹲下想去捡那把刀,罗成却几步过来一脚踢开了他的手,他跌坐在地,就见那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自怀中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扔到了他身上。
李密看了一眼,苦叹一声,只能捡起那把当初他捅进翟让背后的匕首,抬头去看罗成,与他肩上的疤痕,自嘲道:"当初这一刀砍歪了,真是我平生一大恨事!"
他鼓起全身的勇气,那匕首捅入心脏,痛彻心扉。不大的庭院里挤满了人,冷眼看着,再没有一个人会来帮他,他想,原来这样小的一把刀,捅进来是这么疼的。
罗成走过两具紧挨的尸体,将佩刀捡回,两个人的血在刀身上汇合,就像那一碗歃血为盟的结义酒。
他看向院中的瓦岗军旧将们,他们或面露悲戚,或低头感叹,或隐有畏惧。罗成垂下眼,语气平静道:"我杀了李密,却没有第二个翟让了,从此再无瓦岗军。有愿去另谋高就的,皆可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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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成都一进城便去忙着布置城防整顿降军了,他名义上虽是罗成的"家将",但罗成早有明令吩咐下去,众人奉他的令就跟奉罗成的一样,是以城中很快便安顿下来。
他忙完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这才往郡府衙门去。这里的瓦岗军众将已经散了,有的自去整顿部署,有的则已领人离开了襄城,罗成有令在先盖不阻拦。现下只剩秦琼张公瑾几个还在厅堂跟罗成商讨如何对付王世充的事。
见他进来,秦琼自不意外冲他略一颔首,其余几个瓦岗将领皆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罗成见状便挥手与众人道明日再议,几人这才起身离开。宇文成都见秦琼脚步一顿,似乎还想跟罗成说些什么,不知是不是碍于自己在此,他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随众人去了。
罗成坐在主座上,看着面前留下的地图,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在看,自从进了襄城,他好像对谁都一副冷冷的样子,众人也习惯了这个喜怒难以揣测的罗将军,可是罗成却不习惯,不习惯身处这样一个瓦岗。
听到宇文成都靠近的脚步声,罗成仍出神地看着前面,只轻声道:"今日我逼死了王伯当,全了他一片护主之心",他的声音有些哑哑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我忍不住去想,如果站在我对面的那个人是你,我又该如何…"
宇文成都走到他身侧,罗成闭上了眼睛,往后一仰枕在了椅背上,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可宇文成都觉得,他好像很疲惫。他伸手去揉了揉那人的侧颈,手腕一翻,把人按在了怀里,罗成也不挣,就势把脸埋在他胸腹,就听到他低声宽慰道:"不会的。"
庭院里的血迹刚大致清理过,白日里的嘈杂也被掩盖,在夜色的笼罩下四周都份外安静,只能听见一点风吹树丛的沙沙声。罗成听得最清楚的却是宇文成都的心跳,就贴在他耳侧,沉稳而有力。他抬起手,也环抱了那人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成都揉了揉怀里人柔软的发根,轻声问道:"长蛇阵的事以前没听你提起啊,给我讲讲?"
罗成发出一声闷闷的沉吟,那湿热的气息透过他胸前的衣襟,惹得一片痒痒的。
他慢慢讲述起来。
那是一个满腹侠气的少年郎,骑在一匹神俊的白马上,挽着枪花,要去为他肝胆相照的兄弟们披魔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