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占在前去长鸣剑山前,曾嘱托过代飞迭,要小心太蔟仙君,眼下显然全被当作了耳旁风,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他又握了握手中的母玉,和代飞迭的声音交叠着,还有支支的声音:“既然小仙长去寻的那人是祸斗,那还有三个呢?十七先生有遇到吗?”
这话说得瑟瑟缩缩的,听着像是想从许听澜嘴里挖出点情报,好让自己和弟弟日后能离这些凶兽远一点。
毕竟它们只是非常弱的两只可怜朏朏。
许听澜自然是看得出支支的心思的,不过出于提醒莫子占的心思,还是耐心答道:“或许遇到过吧。”
最可以确定的,就是长空。
它可能是四凶里脑子最笨,也是最踏实的,一直闷着性子在山沟沟里苦修,也不乱招惹事,还热心帮人,后边被人自发地供为了小山神,遇到最大的劫难,也就是无定枝那一茬。
也难怪长空追了这么多年都要还许听澜的恩。当时若不是福星高照,碰上许听澜给它解决了,它那点儿脱胎换骨的机缘可就彻底没了。
其次,便是竺以。
虽然许听澜没有当面见过这只鹿妖,但不周城的传说他还是很清楚的。
且在竺以缔造的象中,也有明确提到过自己乃是萯山上的鹿。萯山之鹿,从来只有为凶兽的夫诸。
与其他三凶相比,当数竺以最为幸运。能遇上本就为神的天柱,能得其悉心养育。可它却一心把自己视作可以与天柱比肩的神子,做出了许多荒唐事,一点都没有珍惜这份机缘,反倒作茧自缚。
来十方神宗的路上,莫子占曾放开胆子去查探不周城的事。知道天柱苏醒过后,便得知了竺以的所作所为,也得知了它的下场,祂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未置一词,只是孤身失望离去,天地骨也就此从原本的无首人身,变回了普通的山石。
余下唯一不太清楚的,便是那会引人祸的朱厌了。
“自隐日原归来,我有过许多猜想,想……无霾从来皆是以人面示人,从未展露过妖身。”
许听澜轻缓道:“或许那常与我纠缠不休的妖主,正是……朱厌。”
许多声音叠合在一起,从话音的内容上听,师尊不可能和温以凡待在同一处。
也就是说,除了许听澜手中的伪子玉,温以凡手里还有另一块子玉,与他手中的母玉相连。
莫子占瞧了眼瑟瑟缩缩的步弦声。
如若这家伙没骗他,子玉理应是在无霾手里的,现在怎么会到了温以凡手中?
虽说也有可能是无霾随手扔了,被温以凡给捡到了。可若真的是随手捡来的东西,堂堂太蔟仙君为何要将其直接配在身上,未免太奇怪了些。
还有顾相如口中所说的,他此番是为了温以凡才上来登天台这里的,此话又是何解?
顾相如这头也琢磨着开了口,说道:“最早的时候,是以凡有一趟回来,和我说,他总会有一段时间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他总是会看见另一道虚影,和他说许多话,记不得内容,只知道,对方一说,他就会止不住地开始感到头疼。”
那是莫子占还没有来到十方神宗前的事了。
当时温以凡哪怕已经担上了国师一职,其实也没有忙碌到十年只能回宗门两次的份上。甚至说在早些年,因为惦记着想要见顾相如,一年起码会回来两三趟。
“可是心魔?”莫子占眸色微动,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虽说这段时日因为有许听澜在身边,加上支支吾吾在旁帮衬,他从前时常看见的那道影子已经许久没有再出现了。
但是莫子占知道,它还在,它一直都在。
一旦被心魔缠上,对于修士而言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我与他一开始也以为是心魔,却找不到根据所在。”顾相如道。
能成心魔,必定是修者遇事心裂所致,又或者是有什么执着之物,求而不得。终归是因苦、因恶、因悲而成魔。
但当时的温以凡,哪怕早年有些不好的经历,但也已经过去百年了。如今顺风顺水,在凡间受万人景仰,在宗门有良师益友,修行上算不得百年难遇的奇才,但也不落于人后。就连他自己也说,他挑不出什么忧心事儿来。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成心魔呢?
“因为实在探究不出根据,后来他自己也说再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情况,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顾相如说着,言语里带上了些许懊悔,仿佛在自责自己当时的掉以轻心。
“直到后来,以凡愈发少与我交谈,也愈发回宗门来。”
出现残生种那事后,温以凡一改往日时常回来宗门的习惯,他开始变得愈发不愿……或者说,不敢回来,哪怕回来了,也从不去缠着顾相如说话。
柳不事挨着台柱,接话道:“仲吕仙君心有不安,所以托我暗自探查了一番,发现居然多了不属于太蔟仙君本身的一魂一魄。”
说话时总是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意味,性子和司徒摘英很是相像,完全是莫子占给不了好脸色的类型。
“是无霾的一魂一魄。”顾相如咬牙道。
“这不对吧。”莫子占定定地看着顾相如,眼里俱是露骨的不信任。
当初林芳落被帝鸠洗魂,而后出入十方神宗,代舟也能第一时间觉察。温以凡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虽然十年只回来过两次,但怎么说也是有面见过代舟的,甚至温以凡还尝试着前来寻许听澜,先前怎么可能全无察觉?
顾相如不像许听澜,和莫子占没有一点默契,也没办法像许听澜一样看一眼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问些什么,所以他只能闷着声把自己的疑惑完完整整说出来。
虽然一直能听见师尊的声音,可是分开这么一会儿,他又开始有点想师尊了。
顾相如一愣,良久才回答道:“因为一道龙息。”
天幕确实可以让代舟洞悉出入十方神宗的一切存在,却不是万能的。且不说先前许听澜的一念已经能越过此间屏障了,天幕本就是神明降下的,借了天龙的神力,所以若是用龙息去遮掩,就不难避开天幕的监视。
莫子占舔了舔唇,许多推测似乎出现了偏差,他明知故问道:“它从何处得来的龙息?”
顾相如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起了一些让他不堪回首的往事,语气里也少了平日里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无力:“你去蕤宾那里,想必有见过他座下那只月狐吧。”
“不对……当初就是你拒了它,它才落到蕤宾那的,你定然是知道的。”
顾相如怔怔地说道:“原本它们那一族,都好好地住在它们先祖为它们构建的隐日原里,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直到后来,”
正如富贵所说的那样,顾相如还是只满身落魄的幼犬的时候,当时的月狐族长就已经将它给救下了。
因为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所以顾相如一开始的名字也是那只月狐族的族长给取的,沿袭了月狐一族一贯的传统,被取名为“五福”。至于“顾相如”这个名字,则是后来他被许家收养后,随当时的主母姓,给取的名字。
总而言之,顾相如成为这些年里,隐日原唯一的外客。
因为是被月狐养大的,所以它虽是只狗妖,但许多习性都与月狐相同,渐渐地,许多月狐也就都把它当亲族看待,平日里没少和它讲关于狐大仙的往事。
毕竟对于月狐一族而言,狐大仙这位先祖,完全就是神灵一般的存在,不仅为它们提供了绝对安全的居所,还凭借着与天龙的关系,得来了那么一道世间独有的龙息,让它们免于堕魔的厄难。所以狐大仙曾经的居所一直被保留在隐日原,完全没有狐敢进去造次,祭坛那里也是让其无字碑落在正中,以示尊敬。
这样的安稳日子顾相如过了许久,直到有一日,顾相如在梦中得过启示,知晓这四凶转世下界的事情,与许听澜口中所说的相差无几,甚至还没有许听澜说得详细。
与长空相同,在顾相如那个梦中,那凶兽的幻影说神格是唯一的。
但也有不同之处,长空的梦里是唆使长空去将无定枝占为己有,并顺应无定枝去惩戒那些贪得无厌的修士;而顾相如的梦里,则是让他去偷取那天龙赠予狐大仙的龙息,好让他修为能一瞬飞涨,以赢家的身份早早结束这场无聊的四凶游戏。
莫子占听此,低头嗤笑了一声:“来时仲吕仙君说自己并非君子,可是因为……你真的拿了那龙息。”
“是,”顾相如垂眸道,“也不是。”
“我当时……做了一件错事。不堪梦中那祸斗所扰,又实在不想伤害大家,所以跑了出去,在途中认识了……”顾相如用力地磨了磨后槽牙,发出刺耳的“咯吱”响,他哑声道,“认识了无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