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蝉翼的一层灵障,将里外两世界彻底隔绝了开来。
要是不仔细看那些细微的灵力流动,莫子占是当真感受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一道结界。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先生也没办法进来吗?”
“有点棘手,”十七皱眉道,“启明,你先出来。”
妖类聚居之所的结界都是集举族之力设下的,往往只有到特定的时日才会打开,哪怕是同族都没办法自由出入,外族更是会直接被拒之门外,所以灵宝集那猫妖回家省一次亲才会这么费劲。
只是连皇城结界都进出自如的十七,居然会在这么个地方被挡住,着实是莫子占预料不到的。
莫子占没有依言出去,他回头看了眼隐日原界内的景象。入口位于一山岭的顶端,可以看见其下一个个矮小的房屋,其中好些因为就无打扫,已然被攀满了树植,莫名看得他心口发闷。
原本他以为他靠近此处时那不可自控的低沉情绪是来源于双亲的惨遇,可眼下看来,貌似不仅如此。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继续在这地方深入下去,他不止能探知到关于许听澜的事,还有……他自己的。
可他还能有什么?二十五年人生如此短暂,如此明白。
“要不……我还是先去探探吧?先生你想办法把这结界给破了,然后再追上我,”莫子占商量道,“我会注意好安全的。”
显然,十七不可能同意,甚至连声都没吭出来。
说来也奇怪,身处此间莫子占总生不出哪怕一点危机感来,甚至隐隐觉得安心。总觉得自己哪怕随意闯进去,也是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哈!
他忍不住继续争取:“这地方方圆百里没有其他活物,我不会有危险的。”
“祭灵也非活物。”十七道。
“……那好吧。”莫子占妥协道。
经常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面对许听澜时乖得过分,要是与他同行的是步弦声、顾相如之类的,他估计早就抛下这些人自个跑进去闯了,谁都没办法把他拉回来。
莫子占往回走去,可就在他跃过灵障的瞬间,十七和支支吾吾的身影骤然消失了。
“先生?”
四下静谧荒凉,没有人回答他的呼喊。
看吧,哪怕他乖乖听话,该出事还是会出事的,压根没办法避免。
说好了让他自己去探,和忽然间被分隔开来终究是两回事。他很清楚许听澜的实力,倒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他的安危,但莫子占怕师尊会担心他。
莫子占不悦地抿住唇,一时不敢再随意走动,只抬手试图触向灵障,可是这道结界好像很害怕他,在他靠近的瞬间就散了开来,穿出一个大洞,让他就算想探也探究不得。
“……”
莫子占又尝试在不同的地方戳试了好几次,可是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这结界跟有灵性似的,会在第一时间避开他的动作。
见状,他眯起眼,没有在这方面纠结太久,转而去环顾起了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天。
隐日原这地方,某种程度与曾经被天幕所笼罩的十方神宗趋同,是完全见不到日光的。可他和十方神宗不同的是,隐日原并没有陷入永恒的黑夜中,在四处天光正盛,完全瞧不见任何星相,那点儿想借着星相辨别方向的念头一眼就能打消。
稍作沉思,他很快就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一副要离开的模样,一点都没有管顾身后的结界。然而没过多久,他面前就成了和他先前站在结界内山岭边缘一模一样的景象。
“果然。”莫子占自言自语,语气中不带慌张,反而透着些许隐晦的兴奋。
和他所猜测的一样,这结界是活的,能动。他刚刚其实压根没能迈过去,而是像鬼打墙一般,被困进这秘境里头了。
类似的阵法以前师尊也给他出过,就设在他藏岁小筑的房门前,在他尝试从房门出去那一刻,就落入阵法里头了,无论怎么走,他最后都会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来没多大的院子成了一个镜像的迷宫,他甚至想赖到书房去和师尊求助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从房门走出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事了,许听澜享受了一整日没有徒弟骚扰的清闲,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莫子占总觉得师尊在偷笑,一时恨得牙痒痒,于是把这阵改了一下,给搬到了师尊的书房前。
然而这阵和其他阵法不太一样,寻常阵法有固定的破阵流程,只要探知到阵脉所在,就可以按照定式来加以破解,可这个将人关起来的阵却要随着时辰、地点、方向的变迁,来推出其出口所在。所以莫子占把阵弄到书房,不仅没有能把师尊给困住,反倒把自己又给锁进书房了,别扭地待了足足半日,才被师尊含着笑意将他给解救出来。
而因为这一茬,莫子占在这方面下了苦功,对于这一类阵法不可谓不熟悉。他又看了眼天,依旧是那样一个万里无云的青色晴空样,瞧不见一丁点星相。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招了,想要推此间阵法,见不到“天盘”,那就可以尝试着看看“地盘”。
莫子占想着,没有一瞬的犹豫,便抬脚一跃,跳下了山岭。
看地盘的第一步,是要定眼。
隐日原这方秘境完全是块平地,只有三处地势稍微高一点,其中一处,就是莫子占先前所在,但这山岭位于结界边缘,已经是秘境的入口了,自然是做不得眼的,所以他得放眼到一南一北的另外两处。
遇事不决就问问天。莫子占翻出了一枚铜钱,随意地一掷,铜钱所示,让他先去北边那处高地。
铜钱这么说,莫子占便顺其自然地往那处走去,那地方也是个小山丘,依着地势,摆放着颜色各异的石头。
摆得很是杂乱无章,但莫子占对于二十八星宿和七政四馀[1]实在过于了然于胸了,只消一眼就知道,这石阵摆出来的是张简要的星图,且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星图所示为何。
根据史传,带领月狐来到隐日原的第一位族长,正是传闻里那位傍上天龙的狐大仙。因为这一层关系,其族内有不少月狐按理说也是略懂星学。
而在此间结界内设置的家伙,目的显然不是将来者彻底困死在这个地方,而是调皮地在跟那些人玩解谜游戏。
透过这一颗颗石头,莫子占甚至感觉,身为族长的事儿精在与其族人训话说:你们一个个的可得好好学,学好了把我的谜题解开,才能够开开心心地到外边玩去。
既然是解密游戏,就要给人留下足够的线索,所以在这用石头摆出来的星图,直接点明了此间的方位,以及暗示了主星的所在。
主星之上摆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莫子占走上前去,轻微释放出一丁点灵流,朝那花环探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逐步调息,他早就被先生允许使用一点点灵力了,但要计算好省着用,现在十七看他身体看得比以前还要紧,用得稍微过分一点,被发现了,他铁定要被训话。
虽然他确实是喜欢被十七训,喜欢十七训人时那种严肃里带着不明显温和的调调,故而平时没少故意闹事。但总得有个度,他在这方面前科实在是太多了,实在不好在同一条神经上乱踩踏。
很快,莫子占就辨别出这花环梅枝编成的了。
他走出石阵星图,居高临下地俯视起这片秘境来,诸多荒废已久的房屋像一颗颗小棋子,也像是银河之上一枚枚黯淡的星。他在其中寻了好一阵,总算找到了一个前面环绕着环形小道,原本种满了梅树的小屋。
通过屋内残存的许多痕迹来看,这屋子从前布置得很是温馨,且许多摆设莫子占越看越觉得合自己的口味。
这屋子的主人收集了很多奇怪但没有用的物件,有的丑得很特别,有的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好玩极了,完全是莫子占平时在集市上看见会买的。立了好些个书架,从木痕上看,明显从前放了不少的竹简,但显然已经全被移走了,此时只剩下空落落一片。最中间处摆放着一个明显能供月狐睡下的小窝,窝的最里边还放着一个长着龙角的布娃娃。
做工算不得有多好,用琉璃珠子缝上的豆子眼,看上去样子憨憨的,偏偏脑袋上顶了一对霞色的大龙角,身上穿着月色的男袍。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是一点也不破旧,还放进窝里小心藏着,显然这里的主人很珍惜这么个布娃娃。
莫子占鬼使神差地把那布娃娃拿了起来,越看越觉得这样式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也越看越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喜欢。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哪怕他自认算不得君子,但他也没有昧别人东西的习惯,尤其是别人珍爱之物,哪怕这主人家估计早就魂入轮回,在这世间没有踪迹了。
他将布娃娃放了回去,心想等出去之后是不是可以给自己和许听澜也做一个差不多的,互相交换着拿在手上,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嫌他幼稚。
莫子占继续探寻了一会儿,总算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枚阴阳鱼玉片。但与常见的阴阳鱼不同,这玉片太阳处并非净白,而是隐隐泛着乳色,而太阴处就更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竟然是霞红色的。
不仅如此,一般来说,阴阳鱼上是不会叠刻任何图样的,但这玉片不同,上头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看着极其眼生的纹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