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外遭到阻拦,池夏自知今日是踏不进去了,那便会会这位太子乳母。
听着声势威严,转身却只见一人,服饰规矩,但处处彰显华丽,喂养太子不易,如今倒比顾姨和宛姨都显年轻,宫里保养的就是好啊。
“见过池娘子,”乳母对待准太子妃很是客气,“咱们少阳院人少,许多地方都空着,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这是,下马威?
池夏不以为意,先不论如今谁说了算,就算她真是太子妃,也不会被倚老卖老的招数吓到。
“嬷嬷有心了。”她身姿挺拔,压襟不见摆动,却透出逼人的气魄。缓缓走过乳母,停在庭院的荷花塘前,“是伺候的人少,还是做主的人少?”
说到底乳母的身份是奴,轮不到她说“怠慢”。众人看在太子的面上,才敬她一声嬷嬷,若是将来太子不测,谁会听她说一个字?
池夏这是教训她,知晓自己的身份。
“这……”乳母慌忙跪下,道:“老奴失言。”
“嬷嬷折煞我了。”池夏语气惶恐,身子却一动未动,“从前少阳院没有女主人,全仰仗嬷嬷劳心,如今小女承蒙皇恩,自当照顾嬷嬷颐养天年。快些请起吧。”
不知是羞是愤,乳母脸色涨得通红,不见池夏半分虚礼,只好自己悻悻地站起来。
还未站稳,又听池夏道:“按理我不该这么早进少阳院的,可是殿下情切,我不能总推拒,叫嬷嬷笑话了。”
乳母身形一晃,明显没想到这小娘子说话如此大胆。
“池娘子是真性情,难怪殿下待您不同。”
“当真不同?”池夏雀跃地上前一步,拉住乳母的手腕,“嬷嬷不知,昨晚我本要服侍殿下就寝,却言行无状,惹了殿下不悦,竟将我赶了出来,呜呜……”
说着眼眶渐渐泛红。
乳母却不为所动。
“少阳院里若有其他姐妹,我做那东施效颦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可眼下,我一个人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还请嬷嬷帮帮我,帮帮殿下……”
乳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立即添一把火。
凑近了,低声道:“殿下从前,都不喜她们……什么样子,我好有则改之。”
这池娘子竟是来打探殿下喜好的,是那方面?
还是她老婆子想多了?
天色尚早,这里人来人往,她们堂而皇之地谈论这些,合适吗?
乳母在小小的震惊中,早已忘记自己是来阻止池娘子进入耳房,并被教训了一番的事。
笑着宽慰她:“娘子样样都好,是我们殿下整日辛苦,委屈了娘子。”
池夏本没打算与乳母真的谈论房中秘事,只想说些模棱两可的话,麻痹她的注意。可现在她已抛开脸面,乳母仍是守口如瓶,便笃定其中一定有问题,必须深究。
“定是我不好。”池夏自责万分,松开乳母,背过身,又娇又羞道:“劳烦嬷嬷帮我寻些宫里的老人,有她们指导,我再愚笨,也能学会一些。”
“娘子何苦心急,当心两败俱伤。”大唐民风开放,但一个小娘子主动至此,折损的还是少阳院脸面。
乳母有些看不下去:“我们殿下从前啊,并非无心风月之人,只是守孝回来,才变得这般冷冰冰,娘子还须日日陪伴,融化殿下的心才是要紧。”
守孝?
池夏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又很快隐藏下去。
回身亲切地抓住乳母,“是,我定当悉心服侍。只是……”
池夏眼底还泛着红晕,看了乳母一眼马上低下头,“殿下既然遣散了从前的姐妹,我亦没有前车之鉴,还请嬷嬷教我,当如何,陪伴?”
“哎,莫提从前,伊人已……”乳母眼中远早的伤情还未流出,便及时掐断,重新看向池夏时,已然恢复了谨慎。“哪有从前的姐妹啊,殿下身边从来只有池家娘子。”
乳母语气突变,池夏只当未察觉,打算与她演完这出戏。
“阿姐?殿下心里只住着阿姐?”
“可不是吗!”乳母恍然,挤出假笑,像极了在替自己圆谎:“您说这红颜薄命,痴情人如何受得了呢。娘子不如凭着故人之姿,陪在殿下身边吧。”
她长得像阿姐?太子只爱阿姐?
她半个字都不信!
“受教。”池夏若有所思地放开乳母,“可我见阿姐的最后一面,已是三年前,就连她出殡,我都没资格来见最后一面,殿下好生霸道……”
说着又哭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动了感情。
她恨这东宫,将她们姐妹生生分离在宫门两端;也恨太子,招惹了阿姐又害她丧命。
如此不珍惜,原来是心里早就住着伊人!
死了的白月光最是可恨,也有些可怜。
眼看着心上人为了黄白之物,费尽心思求娶其他女子,应当难过极了吧。
不知这白月光因何而死。
不知加上阿姐、洛眉,少阳院上空,飘荡着多少冤魂亡灵。
也不知那耳房里,还藏着多少不可见人的秘密。
“娘子莫哭,正事要紧。”池夏自顾哭泣,乳母被晾在一边,倒让她想起此番真正来意,“这少阳院虽在禁庭之外,您作为官眷,理应去珠镜殿,向淑妃请安的。”
淑妃如今已堪比后位了?
池夏不清楚这层关系,但向乳母道声谢是没错的。
“娘子客气。”乳母找回一点主动权,又拿起腔调,“只不过圣上时常亲临珠镜殿,娘子今日再去怕是不妥。”
不妥不早说!池夏心里骂,面上还是感激。
“多谢嬷嬷提醒,我明日一早就去。”一心着急回偏殿准备,走出几步突然一顿。
像是想起什么,四顾张望,而后抱歉一笑:“我初来乍到也没人跟着伺候,就不派人送嬷嬷回去了。”
“老奴不敢。”乳母也没想到,临了又被池夏将了一军。
太子的女人来到少阳院,竟无人伺候。若状告到太子面前,还真是她的失职。
“院儿里的宫婢,皆随娘子差遣。”
池夏强忍着得意转身离开,余光却看见那乳母行礼起身后,几步跑去耳房,扣上一把新制的银锁。
她不怕上锁,就怕那里没秘密。
何况,方才短暂的一撇,她已有收获——耳房的地上有一片丝麻,上面的绣纹,正是池府家奴衣裙上的样式。
若池府没有其他细作,那衣服的主人最可能就是,洛眉。
若洛眉死在耳房,非太子下命,又会是谁将手伸得如此之长?
池夏已经等不及在天黑后去查看一番。
可是凭她自己想要潜入耳房还不被发现,实数困难。而少阳院的侍卫已换过最后一班岗,始终不见柳风的身影。
碍于明早还得去珠镜殿,便不敢再等,咒骂几句“言而无信”,自顾睡去了。
由于她已兴师动众地宣布今日去给淑妃请安,所有的宫婢比她都上心,一早就唤她起来,梳洗打扮,前簇后拥地一路送出少阳院。
因为少阳院后面不远就是崇明门,在这里,会换成专门服侍后宫的宦官跟随,池夏一个人也带不进去。
“池娘子。”一排宦官向她问好,个个不过十七八岁,面容白嫩,声音比她还温柔。
明明从未照面,却将她认得仔细,想必都是人精。
池夏不敢拿大,轻轻福身,“各位公公专程在此等我?”
“后宫路远,娘娘叫我等抬着池娘子走。”说罢闪身,一座金光灿灿的步辇正停在树荫下。
上次赴宴,七拐八绕的可叫她费尽脚力,眼下有了步辇,说不心动都是装的。
但不能掉以轻心,交手而立,尽量客气地问:“听闻只有二品以上的宫妃方可乘辇,我这样,是否坏了规矩?”
宦官对着池夏直起身子,无所谓地一笑,“娘娘恩赐,娘子谢恩便好。”
池夏这才放心,在人后感激涕零地叩谢了淑妃。
到了人前,自然也该五体投地,跪谢恩典。
“你倒是个守礼的,起来吧。”淑妃端坐殿上,说些不冷不热的话:“少阳院侍卫多,你若住着不自在,就来后宫,与你表姐住着也行。”
淑妃提到的表姐,就是秦家送进宫的女儿,她记在秦氏名下,才攀上这贵戚。
“劳娘娘挂心,小女进宫仓促,贸然过去怕扰了表姐清净。”池夏本就没想攀亲,那表姐也不受宠,她再蠢,也不会在珠镜殿捧别人。
“还担心将太子交你医治,累着小娘子,现下看来,本宫险些棒打鸳鸯。”
……淑妃这话不好接。是她把请安的事情想简单了。
单两句话,就试探了八百件事,最后落在儿女私情上,还能点她不守礼法之过。
池夏强迫自己冷静、稳住,硬着头皮道:“前日小女春耕失仪,得殿下怜惜,在少阳院休养。今日又蒙娘娘不弃,得见艳冠后宫之仪容,小女自知形秽,待日后学好了规矩,再来一一拜过。”
殿中女子装模作样,淑妃难得笑出声,拈起一颗葡萄放入玉口,似觉酸甜可口,示意宫人端去给她尝尝。
池夏食不知味,正要乱夸一通,又听见美人含笑:“池娘子怎不仔细品品,这葡萄也是颗玲珑心呢。”
美人说难听话都这么好听。
“小女愚笨,果然没学好规矩。”自知弄巧成拙,池夏只能赔上一礼,“冲撞了娘娘,请娘娘降罪。”
跪了一会,有宫人过来扶起她,她识趣地站好,不打算再多一句嘴。
“不急。”再听到淑妃开口时,只见她正优雅地端着茶盏,“等圣上下了赐婚圣旨,再学不迟。”
淑妃不是第一个拿圣旨说事的人,但池夏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公开质疑她的婚事。
可惜淑妃端茶送客,她也不敢多问,起身告退。
退至殿外,突然听见一句:“你说,皇后若没死,本宫哪里去寻这般有趣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