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放学回家后，已是十点钟，暮色沉沉，街上亮起了暖黄色的灯火，厨房里飘出了软糯的甜香。

是在四人搬进来之前就已经住进来搞卫生的阿姨，饭菜做得很棒，总是在姐妹俩晚归时煮上一锅热腾腾的甜羹，颜明秀很爱喝里面粘稠的汁水。

今天的甜羹还没煮好，颜明秀在另一个房间。等她完成了自己的学习，会过来看看玉明竹。而玉明竹这家伙正披着冒着水气的头发，认真地写下了选择题，以“ABCD”的顺序。

香气越来越浓郁，蜿蜒着钻进鼻孔里，锅里泛起咕噜噜的水泡。郭阿姨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甜羹，路过更近的玉明竹房间，先给颜明秀送了过去。

“谢谢。”颜明秀心细如发，道，“下次您先送了明竹的吧，这样就不用再端个碗往回走了，轻松些。”

“没事没事，这个烫，您小心些，慢点吃，我晚点送去正好。”郭阿姨笑着回应，依旧每次后送给玉明竹。汤碗还是烫的。但今天，颜明秀决定自己去送。

“您放这儿吧。”妹妹不写作业的事肯定会挨批的，她得去看看，“一会儿我端过去。”

郭阿姨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最后高兴地放下碗。那位小姐看人的眼神总透着股腥气，房间里还总是莫名透着股阴冷，死气沉沉的，不用进去真是太好了。要不是担心只给一位小姐送夜宵不太好，她才不想给玉明竹送吃的呢！虽然有点担心这位温柔和善的大小姐，但毕竟是姐妹俩，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底，郭阿姨把她们的生活照顾得那般妥帖，连白菜都雕朵花儿出来，也不过是因为人家是雇主，而她是居家阿姨中有名的翘楚。

颜明秀今天只完成了刷英语听力的任务，就立马急匆匆地跑去了玉明竹的房间。她的担心是对的，几乎在她放下甜羹的同一秒，默认铃声就爆炸一样响起来了。颜明秀咽了口唾沫，觉得这是催命的信号。

然而作为被催命的那个，玉明竹毫无自觉。相反，因为被打扰了看大学生老师的答疑小视频，她有些不满。

因为是常识，自然很轻易的就被忽略，那个大学生也总是不知道要教什么，在司机的建议下，玉明竹就把自己不懂的东西发给人家，想到什么发什么。有时候两分钟就可以讲清楚，有时候因为过于常识，老师反而不知道怎么说。要不是一条几十秒的视频就可以赚一万，这个被精挑细选出来，因为脾气极好、家中弟妹多以至于对种种奇怪视角格外包容的大学生估计也得撂挑子不干了。

小孩子的视角也没有这么奇怪的呢。

算了，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为了钱，忍。

两个多星期前衣服上还打着补丁的特困生微笑。

玉明竹接起电话，低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传来：“玉明竹，你自己选的去学校上学，你就这么学的？！”

颜明卿很忙，非常忙。电视剧里整日悠闲的总裁要不有比陀螺还快的效率，要不就只是单纯挂个名，而颜明卿，两者都不是。此刻他左手正拿着电话，右手匆匆批完一个文件，把笔一摔，向后一靠，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天灵盖，剧烈翻滚。

电话里失真的声音也能听出对面人急促的喘息。颜明秀长这么大，印象中的大哥都是冷淡又稳重的，她还是头一次见大哥被气成这样，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不断地朝玉明竹做口型，叫她老实点，赶紧认错。

玉明竹安静地看着她，张口：“对不起。”声音古井无波，却掀起惊涛骇浪。

“别！”颜明秀惊恐万分，阻止不及，一瞬间有种大义灭亲的冲动。

颜明卿也只有三十岁，但他觉得快犯高血压了。

“玉明竹，”声音咬牙切齿，“你到底想不想学校上学？”

因为看不了视频又把试卷翻出来，每道大题都写上“解”的玉明竹：“随便。”

颜明秀瞪大了眼睛。她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贴着手机，没听明白对面到底在说什么。傻愣愣的：“什么？”

颜明卿也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顿了顿，再开口，声音轻细，好像嗓子里被人堵了一团棉花，满腔气息发不出来：“什么？”

玉明竹本来就只是想跟着颜明秀而已，上不上学无所谓，能念书就好了。既然颜父给她们买了房子，颜明秀每天都回来，那跟不跟着上学就不重要了。故而她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丝毫变调：“随便。”

她心中完全没有想过，如果不去上学了，就这么个态度，会不会被拉回庄园去。因为颜明卿根本不愿她和颜家人有什么交流。

那么，若是让她一个人搬出去住呢？

沉寂许久的黑烟缓缓在身后氤氲，玉明竹眼中久违地闪过一片赤红，血腥杀意一闪即逝。

“李姐好！”“李姐好！”大楼之中亮如白昼，人人声音听起来都精神饱满。

进大公司，干体面活儿，就得有自愿做牛马的觉悟。好在颜明卿这公司给的体面不是面子工程，工资都够高，福利也好，大家才能这么有精神。

李雁踏着高跟鞋从走廊尽头走来，一一点头回应。

李雁这个人，情况是有点特殊的。

她姿容一般，没有旁人喜欢的好身材，身高也略低，当初为了被招进原公司，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准备。然而，进入公司之后，过去让她引以为傲的学历和奖项都成了废纸，就连在商业洽谈的时候，都被以形象不足为由不允许出面，即便整个项目的真正主心骨是她。

后来，在一次商业面谈中，刚刚出来独自打拼的颜明卿遇见了她，对她的业务能力和情商非常满意。在了解了她的情况之后，当场决定挖墙脚。结果，都还没怎么挥锄头，李雁的原公司就把她给辞了，原因是新招了一个海归博士和一个年轻美女，老板认为业务方面有人顶替她了，应该多给点机会给男人和年轻漂亮的女孩。

这样的言论自然令李雁作呕，正好她手上有笔单子，刚把合同条件拟好，还没正式会谈。李雁一怒之下，一边在公司扯皮，拖延离开的时间，一边用尽一切手段和客户接触，在他面前疯狂刷好感度，以至于后来公司决定换人了，要求她转交工作，客户那边不干了，觉得新换的人一点都不靠谱，还是李雁可信，谁知道原公司高层太过自信，还想摆出一副收留的姿态让李雁多留一段时间，打算拿下合同再踢人。

“你可要想清楚，你都二十七八了吧？这么大个年纪，到时候没工作，女孩子可不好办呐。”养尊处优的大肚老总如是道。

李雁微微一笑，转身走人，顺便带走了客户和五百万的订单，投向了颜明卿伸出的橄榄枝。

“颜总的本事，我是相信的，但您的公司毕竟刚刚起步，五百万的订单，您确定吃得下？”一天前，李雁与颜明卿坐在咖啡店里，要了一个动画片同款奶酪蛋糕，“谢谢，我喝不惯咖啡，不用给我点。”

颜明卿点了一杯摩吉安娜的手磨咖啡，点头示意服务员点好了。这种咖啡豆伴有独特的可可香气，是他的最爱。他一般只去几个固定的咖啡店，因为如果咖啡店里不能自己选择咖啡豆种类的话，他会直接走人，从而白跑一趟。

“李女士说笑了，您如果没有把握，又怎么会选择我这么一个小小新人呢？”颜明卿在礼贤下士的时候从不板着脸，俊朗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刚硬的轮廓被软化，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柔和，“给您交个底吧，我姓颜。”

李雁笑了。她当然有自己的门路，既然要转战他处，就绝不可能让自己再看走眼一回。

“那么，合作愉快。”

李雁很顺利地转到了颜明卿的公司，并吞下了这笔大单子。虽说从头到尾，颜家那边没一点动静，但颜明卿这么多年在颜家，就是个有钱没处花的主儿，本金多得是，相当于颜氏出资，自己赚钱，几乎是一夜之间，原先颜明卿名下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一跃而上，声名鹊起，连带着颜家都被夸了不知道多少回，李雁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原本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生于世间，想要毁掉一个女子实在是太过容易。不过是几句似是而非，不过是几个看热闹的，李雁的名声就莫名被毁了个大半。颜明卿有无数种方案为李雁洗脱罪名，与李雁打过交道的那些客户能把生意做那么大，自然也有自己一套看人的办法，不会因为这种破事就要换掉李雁，李雁自己的本事更是足以说明一切，但李雁还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助理。而她当年刚进颜明卿公司的时候，自然不是这个职位。

总裁的实力，助理的身份，总裁和助理的活儿。

无人知晓，这一切都是李雁自己强烈要求的。

尽管很莫名其妙，但颜明卿选择相信李雁，而李雁也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八年。直到前段时间才松口，让自家老板赶紧找个新助理。颜明卿也很听话地照做了，效率非常高。

因为颜明卿的种种态度，再加上多年相处，平日在小事上李雁甚至会把这个在家人眼中都冷硬的男人当小弟训，比如老板为了工作，连喝三杯咖啡的时候。

而现在，这个充满秘密的女人即将敲响颜明卿的门，向他说一件更加莫名其妙又好像意料之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