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真假千金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但基本只局限于上层圈子。对于普通高三的学生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关注的事情。所以,尽管当颜明秀和玉明竹踏进教室的时候,有同学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她们好久,也没能想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这属实让颜明秀松了口气。
玉明竹没什么想法,叼着颜明秀给的棒棒糖,站得笔挺的在她身后发呆。
颜明秀捅捅玉明竹:“快,把糖嚼碎了咽下去。”
玉明竹缓缓扭过头,望着她。
老师站在前面说着些“新同学来了,大家要好好相处”之类的老话,颜明秀把玉明竹挡严实了,又捅:“不能吃东西上课,快。”
玉明竹听话地把糖嚼碎了,但不小心把塑料棍子也咬掉了一点,一起吞下去了。她毫无异常地把棍子拿出来,接过颜明秀手中的纸,包好塞进裤口袋。
“好,”老师终于转过头来,结束了她的友好大使发言,“你们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就那两个空位置,并排的,去吧。”
其实不用老师说她们也知道自己坐那儿,因为只有那两个位置是空的。很明显,教室里并没有多余的课桌椅,这俩桌椅和她们一样,是临时加入的。两人走过去坐好,前排一个男生在老师的吩咐下把自己的课本贡献了出来,四人共看两本。
“谢谢。”颜明秀说着,把课本推到两人中间,伸出一根手指戳戳玉明竹,示意她看书。
“……”玉明竹盯着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深刻地认识到了请家教的重要性。尽管莫名能看懂,但就是感觉自己在看鬼画符。颜明秀暗暗关注着她,但半天也没办法从那张阴郁的脸上看出来什么,干脆专心听课。
玉明竹见颜明秀转过脸去,悄悄舒了口气,眼里闪动红光,试图窥探同学老师的内心。半晌,红光平息,眼底眸色归于寂静——真正的寂静。
第一次,读了心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玉明竹深深迷茫了。她认真思索着自己是否真的太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其实她倒也不必这么快下定论,毕竟这节课的名字叫:物理。
“感觉怎么样?”下课后,颜明秀一边把书还回去,一边有点憋不住笑。
没办法,在玉明竹脸上看到这样怀疑人生的表情实在是太难得了。可惜在学校不能用手机,不然一定要录下来。
玉明竹一脸恍惚:“你们,都学这些吗?”小道士也没说过,学堂里念的都是这些书啊!
“那倒不是。”颜明秀摇摇头,“我们分文理的,理科就是物理、化学、生物,文科就是政治、历史、地理,然后英语、数学和语文都要学。我是学理科的,你可以试试文科。这个班是文理混杂,你看那边——”她指指黑板:“那个课表,下节课是政治。”
原本,因为颜明秀学理科,颜父是打算让她们去全理班试课的,但是颜明秀想到了玉明竹,要求换成了文理混杂的班。
玉明竹暗自松了口气。她也曾听小道士谈论国策,不说有什么见解,听应当还是能听懂的。
能……听懂的……吧?玉明竹看着满屏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一脸呆滞,脑海里那群小孩儿也罕见的安分。
好像被什么东西洗礼了,但没洗明白。
颜明秀整张脸都在用力憋笑,显得有点扭曲。她已经不怎么怕玉明竹了:“怎么样,要请家教吗?”
玉明竹沉默。玉明竹妥协:“也要,上学。”
“可以的。”颜明秀笑笑,“那回头你再考虑下,上文科还是理科。嗯,不清楚的话也可以试课的,就像今天这样。”
玉明竹不打算再试课了。她对于上学堂毫无兴趣,只是想要跟着颜明秀才来学校的。既然这样,当然是颜明秀选什么她就选什么了。
“嗯……你确定?”颜明秀问。
玉明竹点头。
“那好吧……”颜明秀深呼一口气,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在玉明竹既上学校又请家教的情况下把六乘以二门功课给排妥当了。毕竟文科要学好虽然也很难,但好歹字能看懂,也能瞎编,一般补习也不会补全文。理科就不一样了,颜明秀不觉得玉明竹有哪一门不需要补。
“讲别的。”玉明竹冷不丁开口,把颜明秀吓了一跳。她重复:“讲别的。”
颜明秀奇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请理科家教?”
“嗯。”
“那,那请什么?文科?”
玉明竹歪着脑袋,眼神放空,手指尖摩挲着衣角。她是想要知道物理课上那些奇怪的字符是什么东西,马克思列宁主义又是什么,还有很多这里的人似乎习以为常但她完全没接触过的事物。既不是文科也不是理科,但这一长段话要表达出来对她来说太困难了。
空气停止了流动,尴尬凝滞在半空中。
颜明秀尴尬地眼珠子乱转,脑袋小幅度地左右摆摆,又立马转回来看看玉明竹,两秒之后重复上述动作。张了几回嘴也没有开口催促,声音仿佛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来。
“所有。”玉明竹终于开了尊口。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奇怪的气氛一样,面色如常,伸手在书上戳了几下:“这个,这个,那个……还有上节课,所有。”
“……”颜明秀努力跟上她的思路,“马克思……革命……物理?嗯……你的意思是,文理都学?”
玉明竹没动,盯着她。
“啊不对。”颜明秀把视线移开,“嘶,所以你是想……把基础知识都先过一遍?”
可以这么说吧。玉明竹点点头,又拍拍颜明秀,指指讲台上发光的白板:“那又是什么?”
“所有。”她补充强调。
颜明秀蹙着眉,两只手悬浮在半空,像乐团指挥一样不停地点动,手指跳跃:“你是指……所有你不会的?常识?”她一拍桌子:“常识,是不是?”
其实也不是,因为玉明竹终究还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她不在意这里的一切,忌惮她也好,防备她也罢,她从不会为此伤心。因为她全都不在意。她就像飘忽的风,陆地留不住,穿过花草,引舞落叶,但毫无留恋,从不回头。
在这个世上,她在意的只有小道士和颜明秀,她想要学的常识也只是和颜明秀有关的常识。至于塑料能不能用火加热这样的事,只要颜明秀不管,那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不过颜明秀这么理解也没毛病,玉明竹也难以再解释得更详细,索性直接点了点头。
终于说明白了,颜明秀长出了一口气:“OK,没问题。”虽然这样的家教前所未闻,但常识嘛,怎么教不是教,谁教不是教啊,怕这个干嘛。只要她想学,那就没问题。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踢踏声,安静的教学楼一瞬间像一锅沸水。颜家的庄园占地辽阔,依山傍水,离市中心极远,十一点多赶过来,也只堪堪上了下午的最后两节课。现在又沟通了这么久,去吃饭的同学已经匆匆赶了回来,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塑料袋,这些是从食堂打包食物的。去外面买东西偷摸顺进来的同学打开书包,百宝箱似的从小小的空间里掏出了各种美食,还有超大桶的奶茶。从家里带饭的同学也相继打开了保温桶,一时间整个教室喷香扑鼻,萦绕房梁,久久不散。
“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颜明秀把书还回去,一边起身一边抱怨,“家里离这个学校太远了。”……如果选这里的话就只能住校了。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偷瞟几眼,见玉明竹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她怕玉明竹想多,自以为看得隐蔽,殊不知玉明竹尽收眼底。她不出声,耳朵唰的一下就立起来了,试图偷听对方的心声。小道士也知道她这个习惯,叮嘱过她不要随便乱听,注意别人的隐私。玉明竹根据自己的思维判断了一下,觉得不算隐私,于是放心地听了下去。
颜明秀说那话,是由里到外的不情不愿。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宝贝公主,颇有些娇生惯养。从前上贵族学校,都是住豪华单人宿舍。实在不想住,贵族学校也是在远离闹市的地方,环境优美,靠近富人区,离家也算近,跟老师说一下,校车会挨个把人送到家。颜明秀不喜欢吵闹和人多的生活,她没体验过集体宿舍的生活,也打心底里排斥。
玉明竹听着颜明秀的心里话,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她虽然谁也不在乎,但也是不喜欢群居环境的。舍友们如果吵吵闹闹太过烦人,只怕她有点控制不住食欲。
“为什么不去原来的学校。你原来的。”玉明竹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