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欣安排了集训的时间在八月二十，辛瑜最迟下个星期就要返程。

虽然杜青林对她说，不用太辛苦，觉得累了不参加就行，但被辛瑜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好不容易也积极向上，对未来信心满满，怎么能不做点什么就算了呢。

辛瑜觉得，这就是陈嘉树带给她的正能量之一，便和杜青林说，她这恋爱谈的也挺有意义的。

杜青林不置可否，可能想发表点什么，但体面的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淡淡的道：“你不需要。”

辛瑜懒得和他争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又确认了一遍：“后天要开庭了，你有记在心上的吧。”

得到杜青林肯定的答复，才满意的转身，走开两步，身后传来叮嘱：“头发吹干了再睡。”

“知~道~啦~”

陈力生的庭审定在早上，由中级法院审理，辛瑜求了半天，杜青林才同意让她跟着前去，一见面，辛瑜把赵姨烤的面包塞进了陈嘉树怀里。

面包特意放在烤箱里，走前才被拿出来，还在保温杯里灌了一瓶热牛奶，陈嘉树拒绝，辛瑜点破他：“你可别告诉我这个点你就吃了早点来了，你吃不吃呀，不自己吃的话我就喂你了。”

彼时两人坐在车子的后排，挨的很近，辛瑜话音刚落人就凑了过来，陈嘉树这两晚都焦虑的失眠，本来是魂不守舍蔫在座位上，见辛瑜这动作，打了个激灵，连忙正襟危坐。

驾驶位上的老刘肯定也听见了，但陈嘉树瞟过去，对方仍是严肃正经地目视着前方。

“我自己来就好，谢谢大小姐。”

还有心情打诨，辛瑜啧了他一声。

天还灰蒙蒙的，环着山的高速公路车流稀疏，黑色的大奔一路往前，畅通无阻。

路程走到一半，辛瑜伸手抓住了陈嘉树的手，“还有三十分钟呢，你要不要先眯一会儿。”抬了抬肩膀，示意他靠上来。

陈嘉树摇头，反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和她十指紧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突然内心平静了下来。

其实，他不好意思说，早晨的闹钟响起，他从半睡半醒间醒来，牙膏挤到了洗手台上，下楼时险些踩漏台阶，被小花园的自动旋转喷头滋了一脑袋的水，他没叫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李秀良，拜托村里关系好的大婶来照顾着，留了口信，悄悄摸摸离开病房。

他好像在梦游，一路浑浑噩噩的，手指尖一直在发颤，直到现在，辛瑜牵住他，体温传来，他才有了真实感，对即将到来的审判生起一点儿信心，暗示自己一定能行。

刑事拘留期间，陈嘉树都没能见到陈力生，每次都是从汪律师那里打听他在狱中的情况。

所以，在庭上看见陈力生走出来的那一刻，陈嘉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辛瑜立即发现他情绪的变化，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陈力生瘦了很多，穿着宽大的囚服，佝偻着背，像就要燃尽的煤油灯，整个人干枯无力，他缓慢的移动着步子，环视庭外的一张张面孔，很仔细的在找人，却在对上陈嘉树视线的一刻，移开了眼。

转身时，手铐上冰冷的铁链发出的撞击声在寂静如死的法庭上格外响亮。

警方已经掌握了孙正忠工程质量不达标、违规施工、拖欠薪资等一系列的违法证据，几个工友不知道是见风使舵还是良心发现当了污点证人，王绍江也出庭对当天发生的事情做了指正，最终，陈力生被判决了过失杀人。

庭外，孙光豪和他妈妈，还有几个零散的亲戚迎面走来，他们还要提起上诉，不过汪律师对再审的判决结果也依旧信心满满。

“毕竟铁证如山，并且陈力生名声在村子里还是不错的，孝顺友善，自掏腰包承担工友的工资，舍小家为大家，打造出这么一个好人的形象，和法官打打感情牌，说不定还能再少判两年。”

陈嘉树没想到，就要压垮这个家的陈力生的“老好人”，有一天还能用来救命。

孔大年和孔茜茜也来了，庭审时候坐在陈嘉树他们边上，出庭孔大年就对汪律师表示了感谢，听完汪律师的想法，又把人邀到一边去谈事情。

陈嘉树去给李秀良打电话报好，扭头见孔茜茜凑了上来，对他晃了晃手机，说：“我和大家说了叔叔的这个好消息。”

大家？陈嘉树不知道孔茜茜说的大家都有谁，正要拿过手机来看，自己的那支先响了起来。

张磊一打来的电话，问了几句，挂掉后，一堆聊天消息从屏幕上弹起，有远处到不了的一些亲戚的，老班金亮的，老谢，陈宇天，还有李扬、钱昊谦那一堆同学。

“鲁耀也问我了。”辛瑜在旁边说。

陈嘉树抬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辛瑜便低下头去如实回复。

“鲁耀？”倒是孔茜茜语气惊讶，急忙去看自己的手机，和鲁耀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个月前，没发给她，又去看陈嘉树，见对方神色淡淡，好像不觉得女朋友的前追求者突然发来消息，还打探的是他的情况有什么不对。

孙光豪家肯定也托了人，只是铁证面前无力回天，孔茜茜和两人说起她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孙正忠死后，他大哥立马站出来“帮衬”，实际上是看着这一对孤儿寡母好欺负，霸占了公司，还觊觎着家里的房产，前段时间信誓旦旦地放话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陈力生“血债血还”。

现在想来，可能是怕警察真的从陈力生那里查到点什么。

不过，当下后海那项目工程违法的事被爆出，之前的那些腌臜事情也被一一抖出，孙家大哥在跑路前就被警察逮进去了，失了势，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张子达他家也立马撇清关系，”孔茜茜小声的和两人说，“他爸已经被请去局子喝茶了，两家人来往这么多，跟着孙正忠的时候从人那里捞了那么多好处，也不可能因为人死了全凭一张嘴给掩盖过去。”

当地的一些官商都被牵扯了进来。

王绍江当时手里捏着证据，却不敢直接对上姓孙的，或许正是因为清楚其中这些深深浅浅的关系，不能从孙家这地头蛇里讨到什么好处就算了，甚至什么时候被弄死的都不知道。

只可惜现在也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送了进去。

孔茜茜说张子达也不在南滨了，说是提前开学，他妈妈跟着出去照顾人，估计是被张父给送出去避风头了，孙光豪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也跑的贼快，见到他都躲着走，又没了出气筒，性格极其暴躁，前两天出去吃饭时还险些砸了那家店。

辛瑜对孙光豪的境遇毫不关心，但这人一直咬着陈嘉树不放，处处找陈嘉树麻烦，落的这个下场确实大快人心，孔茜茜说：“真是活该！”

她点头同意，一抬头见孙光豪正向这边看过来，像只游走在夜晚的鬼魂出现在白天被吸光了精气神，阴鸷的目光定在陈嘉树身上，长出獠牙，下一秒就扑过来掏出陈嘉树的心肺，生吞活剥。

辛瑜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伸手拉住旁边的人。

陈嘉树立即低头问：“怎么了？”

他背对着孙光豪，不知道辛瑜惊慌的原因，但还是一直捏着她的手指给予安慰。

辛瑜靠近他，犹豫着要不要说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开了进来。

杜青林从车的后排下来，从容不迫地走来，像是早就知道了判决的结果，只说让辛瑜回去的时候和他一起。

见到人，陈嘉树也站直了身体。

孔大年似乎是认识杜青林，和汪律师走过来打招呼，几人聊了几句，孔大年便邀几人一起吃饭，辛瑜了解杜青林的脾气，立即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拒绝的太过无情。

陈嘉树也说：“杜叔叔最近麻烦您了，一起去吧。”

孔茜茜在旁边憋了一下，险些笑出。

说实话，她认识陈嘉树十多年，还第一次见人恭敬的像个鹌鹑一样，杵的跟个电桩似的，不敢有个大动作。

杜青林她前两天见过，见脸之前先见气质，一个眼神望过去就清楚这人非富即贵，此时对方脸上没什么情绪，估计是不会去的，只是看怎么回绝。

辛瑜的表情是在场最生动的，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往左瞟一下，往右瞟一下，几次张张嘴想说话，但可能不知道怎么游刃有余的打好这个圆场，始终没能出声。

杜青林不喜欢陈嘉树，孔茜茜在短暂的十多秒的旁观后得出了结论。

一辆小轿车开到门口，又悠悠的倒了回来，正好停在说话的几人边上，轿车后座下来个中年男人，随后副驾驶、驾驶位上的人都下来了。

“杜老板！”中年男人眯着眼熟络地过来打招呼。

辛瑜不认识人，可能是市里的某位领导，和在南滨的项目有关，或是和这个案子有关，总之原先的气氛因这个男人打破，尴尬缓解了不少。

男人说和杜青林约了好久了，这次终于碰上，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叙叙，孔大年知道这样的场合不便于外人在场，说了两句客气话也没再邀人。

辛瑜自然是想和陈嘉树待在一起的，但杜青林朝她望过来，是那种她不常见也很熟悉的不太好讨价还价的那种目光，况且她将先前汪律师的话记在了心上，还想让杜青林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给陈力生争取两年，只能乖乖地跟着人走。

她转身对陈嘉树说：“我要走了。”

陈嘉树点了点头。

飞机从蔚蓝色的天空划过，低沉的轰鸣声盖过每一个人的思绪，辛瑜又说了一遍“我要走了”。

一路向北的飞机早已无影无踪，四周归于安静，一如从前，陈嘉树猛然清醒，这一次是真正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