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尼的这通电话,打断了刚才隐约要成形的风暴。波本按灭手机,塞进口袋。重新拿起锅铲,厨房很快飘来一阵蔬菜炖煮后的清香。
樱川鹤子抱臂,看着波本忙前忙后,眼皮都不眨一下。
波本一只手不方便,所以把手套套在右手上,左手端盘子,右手起辅助作用,稳稳当当地端到了她面前,又转身给她取了一副碗筷。
樱川鹤子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
寿喜锅的材料都是提前准备好放在冰箱里的,炖煮过后倒不是很难吃,但也能看出波本不怎么会做饭,不如冲矢昴。
不过樱川鹤子还是低头吃了起来,训狗是真的累,她早就饿了。就连波本拉开她旁边的凳子坐下,她也暂时不在意。
吃了两口,她余光发现波本没动碗筷,只撑着下巴看她。
她咀嚼的动作一顿。
他为什么不吃?
下毒了?!
樱川鹤子想了两秒,还是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慢慢放下筷子,转头跟他对视。
他现在看起来是恢复了理智的,诡异的情绪褪去,变得沉默又难测。四目相对过后,他垂下眼帘,“……怎么了?”
樱川鹤子越看他越奇怪,“你怎么不吃?”
波本重新抬起眼皮,眸中有一丝水色在闪烁,“这是……关心我吗?”
你说是就是吧,樱川鹤子勉强地点点头。
波本骤然露出一抹有些疲惫的苍白笑容,握住筷子夹起锅中的一片鱼肉,“以前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你都吃得很少,几乎不会吃我夹过的菜,我以为你嫌弃我……”
如果他真那么善解人意,就不会把她绑过来了。
见他真的咽下了鱼肉,樱川鹤子才稍微放心一点。感受到波本的注视,她还是避开了他下筷的地方,夹起了一筷豆芽。
她是嫌弃他,但不止是他,每个人她都嫌弃。
两个人又无言地了一阵,樱川鹤子最先吃饱。波本也停了筷,正在给谁发信息。
樱川鹤子站起来正要离开,大脑却先一步察觉到了,波本拿的是她的手机!
短短的一瞬间,樱川鹤子迅速回忆她有没有给手机上密码。
没有:)
樱川鹤子的心凉了一半,她又迅速回忆通讯录里都有谁,Line的界面都有谁。
谁都有:)
樱川鹤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额头也一阵阵地冒冷汗。
没关系没关系,她不喜欢和人在网上聊天,波本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信息。
等等,她为什么要害怕波本啊!
话虽然这么说,樱川鹤子还是身上一会冷一会热。她二话不说就伸手去夺,却被波本避开了。他顺势也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赶在波本说话之前,她先发制人,质问他:“你刚才在用我的手机给谁发信息?”
波本低头再次瞥了一眼手机,似乎是得到了回信,然后表情带着奇异的笑,他慢声回应了她:“我在给诸伏景光发信息。”
这让樱川鹤子心中的预感越发不妙,“你发了什么!”
波本似乎遏制不住似的,嘴角扬到了最高,“分手短信。”
他刚才想明白了,琴酒是他最新的敌人,但诸伏景光也不能不除。留着他只会碍事,还会吸引樱川的目光。
就像歌剧落幕的舞曲,又或者好戏开场的交响乐一样,握在波本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频繁地闪烁,灵动悠扬的铃声一个个落下。
樱川鹤子:“……”
一个疯子去惹另一个疯子,别带上她啊!
“你他爹疯了吧!”樱川鹤子踹开凳子,想要夺回她的手机。但波本的反应比她快多了,不仅侧身躲过,还顺手把手机摔了个四分五裂。
波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愉悦的哼笑,“这下,你不用想着再联系他了,你们已经结束了。”
看着地上第二部手机的残骸,樱川鹤子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一遍。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心脏涌上来,樱川鹤子抬起脚狠狠地踹过去。
波本躲也不躲,被这一脚踹中了肚子,顿时跪倒在地。脸色瞬间失去血色,嘴唇也因疼痛而颤抖着。
新伤加旧伤,他看起来很痛苦,但樱川鹤子仍然觉得不解气。被关在这里让她总是回忆起幼时禁闭的滋味,这种苦闷与压抑使得她一把抽翻桌子,把波本自己做的食物全掀翻在他身上。
……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
贝利尼随便拉了一个情报组的成员,问他诸伏景光醒了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挠了挠头,往医疗部走。
前天诸伏景光生病,他被迫先开始调查,结果被人各种敷衍,查了个空气。
贝利尼撇撇嘴,行动组和情报组不对付,搞不懂琴酒为什么让他调查行动组,还跟诸伏景光一起。
推开医务部的大门,贝利尼敏锐察觉到一种诡异气息,弥散在所有人头顶上。
贝利尼靠在前台,“诸伏在哪间病房,我有事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前台医生听到这个问题,脸更加白了。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诸伏大人在207病房,但是……”
贝利尼皱了皱眉:“什么?”
“……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区。”
贝利尼的满腹疑惑,在休息区见到诸伏景光时全都得到了解答。
以诸伏为中心的一大片范围,人早就跑光了,更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茶杯电器、盆栽摆设全散落在地上,贝利尼小心地避开满地残骸,走到他面前。
他瘫坐在地上,斜斜虚靠着沙发。头颅低垂,长到肩膀的黑发幽暗地遮住他的面庞,一动不动。蓝白病号服沾到了血,废墟里也有一些星点的血珠。如果不是脊背还在起伏,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贝利尼皱起眉,更加心烦了。
病还没好,又发什么疯!
他靠近了一点,想拍一拍诸伏,又发现他紧紧攥着手机,通话界面一直亮着,似乎在给谁打电话。
贝利尼的动作一顿,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樱川鹤子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对这个名字有了触动,诸伏景光的脊背轻轻颤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掌越发用力,半晌过后,他还是没有抬起头,声音却响了起来:“……她不要我了。”
贝利尼张了张眼,蹲下去直视他:“什么意思?”
黑发男人的喉咙不停地滚动,似乎抑制不住胃液似的,只能拼命吞咽回去。他的身体在痉挛,带动嘴唇和眼球都在战栗。
贝利尼心里毛毛的,但明显他知道樱川的信息,只能伸手摇晃他的肩膀:“你清醒一点,樱川鹤子怎么了,你刚才什么意思?”
他这一摇晃,诸伏的脸露了出来。他的脸极为苍白,没有一点肉色,像鬼一样。原来湛蓝色的虹膜,此时因为无法聚光,显出了无机质的灰色。他似乎很想清醒,但却陷入更大的应激里。
贝利尼又晃了他几下,却看到两行眼泪从这双灰色的眼中滚落,灼热的眼泪在砸到手上时,已经冰凉。诸伏景光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极端的痛苦,凄厉地恸哭出声。
“——鹤子她不要我了!”
贝利尼:?
贝利尼被震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你为什么,不对,樱川鹤子联系你了?”
但诸伏景光没听见他的声音,一个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贝利尼深吸一口气,剧烈摇晃他:“你清醒点行吗,你想想看,樱川鹤子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很可能她,很可能她碰到了什么危险,在向你求助啊!”
贝利尼清楚樱川并不喜欢诸伏,但他觉得樱川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提出分手,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行动组的意外和她有关,她更不应该做多余的事情。
诸伏景光的瞳孔微微一颤,看向贝利尼,求证似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贝利尼:“是真是假,等你找到她不就知道了吗。我先去找人帮你查信息IP地址,你去审讯室,琴酒留了几个人要审讯。我们分头行动,速度还快一点。”
既然他管不了行动组的人,就让诸伏景光来管吧。贝利尼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起樱川鹤子的嫌疑,以免刺激到了这个疯子。
诸伏景光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给了贝利尼,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出声道:“你知道波本在哪吗?”
贝利尼转过身,“早上我在情报组见过他,然后他就去做任务了。刚才我给他打过电话,他也不知道樱川鹤子在哪。”
“……我知道了。”诸伏景光点头,如果不看狼狈的外表,就是很正常一个人。
但是莫名的,一声警告从贝利尼嘴里蹦出来,“你先完成琴酒的任务,如果影响了,琴酒说不定不会让你再和樱川鹤子接触。”
诸伏景光垂下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默,就在贝利尼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说时,他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琴酒,他暂时还管不了我。”
他只是不爱说话,他不是蠢。从组织即将交接卧底名单时,就有一种隐形的风暴在蓄积。等积蓄到了临界点,就会彻底爆炸。
诸伏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触及琴酒的底线,在这种时刻,琴酒是不会向他这种干净的‘自己人’出手的。
“倒是你,做事最好当心一点。”诸伏景光对贝利尼说:“你最近小动作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