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那老婆子就替小姐保管着。”
老妇人笑了,颤颤巍巍将手伸出,李乐绪见此便将信放在她手上。
可信没什么变化。
金玲里的「驹隙」却停下了吵嚷,安静异常。
“师哥,这妖的妖力在发生变化!”司玉玲在燕塘身边,小声提醒着,这声音刻意用了灵力,只有几人间可以听见,并没有惊动老人。
“不好!我预感它的妖力不断暴涨,再如此下去,可能会对此地的百姓不利……”
“只能先带去其他地方避开人群,这妖难道要破境?”
燕塘与司玉玲眉头紧皱,看上去忧心忡忡,程缚之还是老样子,只瞥过李乐绪一眼,带这些她看不透的笑意。
李乐绪一面庆幸,看来这信应该是送对人了,另一面开始担忧,这妖的执念完成后,赵小姐的梦游咒是解了,但妖真的会“仙化蜕皮”吗?
若是变得更加难缠,便是好心办坏事了。
可铃铛里的妖还在不断变化,于是他们找了个由头便辞别离去。
“那阿婆,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
老妇留在门边拄着拐杖,手心紧攥着那封信,看着他们越离越远。
……
几人赶忙寻了个离人群稍远的地方。
金玲在一寸寸撕裂,白色光线从撕裂的缝中泄出。
司玉玲两条细眉紧紧拧着,满头冒汗,与玲铛里的妖做斗争。
“它逃出来了!”
金玲裂开一道裂缝,一抹白光从内部闪出。
「驹隙」用它两只爪子轻点虚空,一跃而起,周围的白光包围着它的身体。
一道道白光如同刀刃将黑乎乎的身子划开,那粗糙的皮肤皲裂开来,一层一层地往下掉。妖怪似乎很疼,惨烈的叫声传到众人耳朵里,听的李乐绪很懵。
她呆呆站在程缚之旁边,看着包裹着「驹隙」的光球。
光球越来越大,黑色的皮不断被燃烧剥脱,白色逐渐取代了黑色。周围的妖力波动也频繁起来,整个地面都在抖动。
李乐绪站立不稳,只能抓着离她最近的程缚之的袖口,才勉强没有跌倒。
难道这就是「仙化蜕皮」?
那光球看上去快炸开了啊!
“师妹!大家快趴下!捂住耳朵!”燕塘向前迈开步伐,扑倒了还在试图制服妖怪的司玉玲。
“李姑娘,失礼了。”
这声音一出,李乐绪来不及思考,便觉着耳上一阵温凉的触感,周围温柔的灵力覆盖着她的双耳,随后就对上少年温和的眼神。
他在给她捂耳朵?
再之后,天旋地转,又是满身的雪竹香袭来,只一瞬,李乐绪便被人护在怀中,耳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心不断地跳动。
咚哒——咚哒——
随后一声巨响,光球果然彻底裂开,巨大的灵力波动混着妖力一同散开,极短时间内,灵压卷着风摧残遍地。
他们一起滚落了几圈,李乐绪头发上都是杂草和泥土。
“多谢程公子。”这是他不知道几次救她了。
两人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李乐绪抬头看了眼对方,又唤了一声,“程公子?”
“李姑娘没事吧?”
“没事。”
程缚之轻声回她,随后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伸出手将李乐绪拉了起来。
那节骨节分明的手递在李乐绪面前,她一伸手就能搭上去,可此时却显得犹豫。
少年看她迟疑,也不恼。偏头向着不远处,那里是同样摔下来的燕塘和司玉玲,“李姑娘,燕兄和司姑娘都在等我们呢。”
这一偏头,李乐绪刚好看见他耳边一抹红,像是血迹又像是裂痕。
「驹隙」的妖力有如此威力?
把程缚之的耳朵都震坏了?他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系统你有攻略进度表吗?我怎么感觉攻略对象好感度怪怪的。】
【该系统开发中。】
没关系,对系统感到失望是常事,她已经习惯了。
李乐绪拉着程缚之的袖口,借力爬了起来,她盯着那抹红,在意的不得了。
鬼使神差地竟然想上手摸摸看。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但很快,就被那只熟悉的好看的手阻止了。
“李姑娘在做什么呢?”
“……”李乐绪僵在原地,完蛋。
她立刻给自己找借口,“程公子,你好像受伤了,耳朵上有道血痕,疼不疼啊?”
顺手递上一节手帕,表情真挚。
程缚之笑着却没有接过帕子,道了句无事。“这大约是草地上石子划伤的,不妨事的,多谢姑娘关心。”
她只能尴尬地将帕子收回,正好燕塘两人来寻,李乐绪便往前和他们打招呼。
“在这边!李姑娘,程老弟!”燕塘向她们大声呼喊,司玉玲也垫着脚和她招手。
光球炸开的妖力几乎荡平周围草地上百米,只余下一个黑焦的壳。
“「驹隙」死了吗?”司玉玲问。
“或许?”李乐绪随口接,“都焦成一块儿碳了,看起来不像是能活的样子。”
谁知,下一刻那黑色的壳也开始裂开,柔和的白光闪过,一匹巴掌大的小白马从中蹦出来,随后它不断变大,直到有半人高。
“当然没死!”它口吐人言。
这语气李乐绪当然熟悉,不是「驹隙」,又是谁?
燕塘等人一瞬间警觉起来,将李乐绪护在身后,团团将妖怪围住。
可它的速度要比之前快多了,它四只蹄子轻轻一点地,就闪身到四人之间,马鬃毛如同云雾一般飘渺,它看着李乐绪却是低头说道了声什么。
李乐绪听完先是皱眉后又展眉,差点惹来白马的一蹄子。
那白马仙气飘飘,如云如雾,梦幻非凡。
她感叹着,难怪说「仙化蜕皮」,这形象确实比之前,那半马半兔子丑样要好看多了。
它转身对着燕塘等人开口,“省省力气!我不愿与你们斗。”
“那我也不会放你危害人间!”
小姑娘凶巴巴地,念起口诀,将手中的金玲召唤出来,燕塘与将手按在腰间的大刀上,一脸警惕。
程缚之倒是没有动作,只是傀儡线极速绕在李乐绪面前,间隔开了她与「驹隙」。
而听完了白马“密语”的李乐绪,她拉住司玉玲,摇了摇头。
「驹隙」又开口:“……是我之过。”
话音刚落,马的嘶鸣声传入空谷,随后白驹身上不断散发出温和的灵力,像春天的细雨落下,周遭的焦土被浇灌后,新芽破土,荒山再绿。
李乐绪伸出手,之前划伤的手臂和手掌,被细雨洗刷一遍后,伤口处连红痕都没留下。
它在释放自身灵力,修补大地,润泽万物?
几人面面相觑。
四周的景象不断变化,四季交替,春花秋叶,斗转星移,所有的一切都在流逝和飞速的往前或退后。
白驹跃入时光的长流,从此消散,再不见踪影。
……
几人回到赵府后,赵员外便喜笑颜开地迎接着他们,“仙师们回来了!”
“老爷为答谢仙师们,已经备下几桌宴席,各位这边请。”管家眯着眼睛,笑着为他们引路。
酒宴上,杯筹交错。
赵员外举杯,“多谢仙师!那阵细雨过后,我家小女再不受梦魇,梦游之症所困了。现下精神好的很!”
燕塘咽下那口酒,醇厚的嗞味儿在唇舌蔓延开,夸下好几句“好酒!好酒!”后,才抱拳同赵员外回礼。
他也疑惑,那妖物说实话不想被降服之相,但消散前的做法却匪夷所思。
“阿绪姐姐!”
小女孩似乎也偷喝了口酒,现在脸红扑扑地往李乐绪身上靠。
“阿绪姐姐!你就告诉我嘛,那妖怪和你说了什么啊?”
司玉玲缠着她已经一下午了,李乐绪笑着捏捏她发烫的脸,便打哈哈过去了。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那酒李乐绪也沾的不少,而她又是个一杯倒,早就和司玉玲一样晕乎乎的了。
而面前的小姑娘似乎不愿意放过她,又递上一杯给她,试图让人醉过去再套话。
“姐姐再来一口!”司玉玲笑地甜甜的,脸蛋像个红苹果。
“好……?”
正当她拿起酒杯时,小拇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抽动了几下,刚好把酒撒了。
李乐绪眯起眼,发现那条绑着小指的红线又现影了,她转头看着程缚之,眼睛雾蒙蒙的。
“程公子?你不高兴吗?”
你发什么神经倒我的酒?李乐绪在心中吐槽。
“没有,只是姑娘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为妙。”
程缚之轻飘飘地开口,他又想起当时少女醉醺醺的样子,醉酒时和稚子幼童一般,说出口的话也是些惊人之语。
他将李乐绪手上的酒杯拿过去,还余下半盏残酒也被消灭掉了。
“我的酒!”
“程缚之……不,程公子你要相信我不会醉的。”
李乐绪的声音越来越轻,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了,一边的司玉玲还在试图喊醒她,
“阿绪姐姐,才一杯酒就倒了,我还没听到那个妖怪说的……”
小姑娘的声音也渐渐模糊,李乐绪的睡意越来越浓,意识天外游行去了。
……
古人云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驹隙」一名此中而现。
「驹隙」破焦土而生,非马非兔,漆黑如夜,遇之可求愿。一旦偿愿,「驹隙」化蜕,新生如白马,灿若白昼,伴甘霖落,福泽天地。
——《仙仙游记志怪篇》
宴席已经零零散散的撤了。
燕塘拎着酒坛子,看着睡着的李乐绪和醉醺醺的司玉玲,无奈地与程缚之对视一眼。
“我送李姑娘回去吧。”程缚之开口。
随后背起李乐绪就走,燕塘留在原地被司玉玲缠着讲故事。
月隐于云层之后,李乐绪靠在程缚之的背上,喃喃自语:“最后还是把信送对了人……”
“阿婆身上的怀怨应该也快没了吧。”
程缚之抿唇轻笑,“应当是吧。”
“程公子,你也会有「怨」吗?”
“想必人人都有吧。”
程缚之垂眸,视线扫过廊外飞来的黑影,傀儡线交织的一瞬息后,打落了一只木头小鸟。
他抓着那只被燕塘两人送出去的传音鸟,如同前两日一样,动了手脚。
「天生灵体」是他发现的,自然就是他的。
旁的人不能指染半分。
此时,皎洁的月光穿透云层,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王家村。
酒香飘荡过乡间小道,在村里邻舍间蔓延,原来是院子里的老人在静静品着酒。
她安静地躺在摇椅上,偶尔杏树下会吹过几许凉爽的风。
像是梦见了儿时,他们绕着杏子树,躲着大人说悄悄话。
老人眼睛不好,有人好奇问起她,她也只说是早年间被一场大火熏坏的,后来又掉进河里,连腿脚都不方便了。
摇椅边上,还有一封看上去年头已久的信,还未拆开。
大黄狗摇着尾巴,把信递在她手边。
老人摸了摸狗的头。
狗一高兴,将咬着的信件滑落,掉在地上露出一角,寥寥几笔落在白纸上,不是工整字迹,而是歪歪扭扭的一幅图。
上面画的,是两个小孩坐在树下偷酒喝。
她的眼潮湿了起来。
时间好像又回到多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坐在树下,小姑娘递过来一坛酒,脸上酡红一片,
“阿兄,我们和好吧!”
树叶被风吹动,传来一阵莎莎声,似乎在风中有应声,“我们和好吧。”
老妇呢喃着回应风声,沉沉睡去。
这时,她背上那栖息已久的「怀怨」也化作一缕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