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周清云死不瞑目,软软瘫伏在地板上,尸身冰凉,倒是隐约激起了君浮玉的杀欲。
现下她倚在谢无妄怀里,他身上气息清浅冰凉,抚平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躁动。她抬起脑袋,染血的唇瓣不慎蹭过他的面颊,留下胭脂般艳丽的痕迹。
谢无妄挑了挑眉,俯首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君浮玉浑身僵硬,无奈瞥他:“干什么?”
少年理直气壮:“来而不往非礼也。”
“……非礼?”
君浮玉见他神情坦然,心里立刻涌起一股无名恼火。她揪着谢无妄的衣领,将他按在榻上。
谢无妄噙着笑意,还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她越看越觉得他这表情碍眼,索性低头咬住他的颈侧,身体力行地教了他什么是非礼。
……
翌日。
谢无妄被一阵窸窣声惊醒,睁眼看去,君浮玉衣衫整齐,手里提着一个圆溜溜的包裹。
注意到他的目光,君浮玉挑了挑眉,也不多做解释。指尖隔空点了点他歪斜的衣领,转身翻出了窗。
谢无妄起身,看向房中的铜镜。
镜中的他衣衫凌乱,面颊泛着红,隐约露出胸腹处明显的薄肌。谢无妄盯着看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拢好衣服。
故意露出这副轻浮姿态,就是想诱君浮玉和自己再来一次。没想到她大早上就跑出去了,连头都不回。
等谢无妄不再生闷气、决心出门寻找君浮玉时,已是正午。
城门之上,一颗人头高悬。面容被凝固暗沉的血蒙着,显得格外凄厉狰狞。众人在底下围聚,议论纷纷。
“听说这就是那采花贼的头颅?”
“终于被抓了,真是活该。”
“这未免太凶残了,说实话,他只是轻薄旁人,又没谋财害命,枭首示众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大多数人已经摘下了蒙面的纱巾,唯有君浮玉还戴着一件面纱,倚在城门边,眸光无波无澜。
亦有人痛哭流涕:“终于大仇得报,可怜我家小姐,明明是城主的女儿,名声却被这登徒子毁了,没人敢娶……”
听到这里,君浮玉眉心一动。
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本被鲜血浸染的册子,翻了起来。
这是她从周清云身上搜来的名册,详细记载着他的采花事迹,从受害者姓名样貌到家世性格,样样俱全。
之前君浮玉就已经粗略翻阅过一遍,记忆中,并没有找到关于城主女儿的信息。
“师尊真是让我好找。”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拿走了犹带血腥气的名册。谢无妄满脸嫌弃,另一只手攥着帕巾,将君浮玉的手擦拭干净。
隔着帕巾,君浮玉拽住他的手:“我有事想不明白,我要去见城主的女儿。”
谢无妄的目光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唇角微翘,颔首应了她的话。
旁边有个看热闹的人正巧听见了,伸着脖子插嘴:“城主女儿?你们是说晏大小姐?多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啊,被毁了名声,一辈子都毁了。”
君浮玉忍不住蹙眉。
她认出来了,这是刚才那个说枭首示众过分的人。
她冷冷看着他:“采花贼犯下的罪过不至于被枭首示众,因其罪轻;受害者却一生被毁,因其罪重。你说的这两番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那人挠了挠头,似乎想发火,看了一眼君浮玉的剑,又怯怯地转身走开。
每座城镇距离较远,风俗习惯当然有所出入。但将虚无缥缈的名声看得如此之重,君浮玉还是头一次见。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本就短暂,却要在他人的名声上锱铢必较,浪费心神。
实在是……
君浮玉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而后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一直攥着谢无妄的手。不动声色地松开,向前走去。
望着君浮玉的背影,谢无妄下意识攥紧了帕巾。
似乎还残存着几分隐约的温度。
沿路问到城主府的位置,略走片刻,眼前出现一栋气势恢宏的宅子。君浮玉上前,面无表情对守卫道:“烦请通报一声,诛杀采花贼之人来讨赏了。”
“讨赏?你就是那个把脑袋挂城墙上的……?”守卫窃窃私语,看了君浮玉一眼,转身进门通报。
片刻后,守卫回到门口,神情严肃,对着君浮玉行了一礼:“城主大人请您进去喝茶。”
谢无妄附在君浮玉耳边:“打个赌。城主会赏你多少?”
君浮玉瞥了他一眼,弯起黑白分明的凤眸,调侃:“你想分一杯羹?”
钱财什么的,若他家有富余,愿意给些零钱,自然最好,若是没有也很正常。那句讨赏的话,只是一个见到城主女儿的借口罢了。
“只是在想,若我们钱财多些,就能住上更好的客房。”谢无妄放低声音,气息掠过她的耳后,“昨夜的榻有点硬,委屈师尊了。”
君浮玉语塞,眼前不免出现几幕旖旎景象。她索性当没听见,跟着侍从往府里走。
路过前院时,似有幽幽的香气浮动,君浮玉扭头望去,只见枝叶繁密的树下,站着一位黄衣女子,目光透着好奇。
侍从恭谨地对她躬身:“大小姐。”
女子手里握着团扇,轻轻摇着颔首:“这二位是父亲的客人么?以前从未见过。”
“是擒拿了采花贼的侠士,来向城主大人报喜。”
黄衣女子的面色忽然一沉,君浮玉正要细看,女子已上前两步,转而笑道:“那真是为民除害了。二位,我名晏妙,城主之女。”
君浮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早就听闻晏小姐才貌非凡,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晏妙眉间浮起哀愁,叹着气,抽出锦帕拭泪:“才貌非凡?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不过一介残花败柳。”
君浮玉摇了摇头:“人非草木,何苦顺着旁人的意见作践自己。”
“你不懂我的苦。”晏妙喃喃自语,“我是城主之女,所以一不小心就会作践了自己。”
“此话怎讲?”
晏妙的泪珠滑过桃腮:“若我爱上一个杂役,就是作践自己的身份。若我的手磨破了,就是作践自己的身体。这些都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事,于我而言却是最为奢靡。若有来生,我愿做平凡人家的女儿,与相爱之人男耕女织,白头偕老,不必受任何规矩束缚,足矣。”
她说了一箩筐的话,扯来扯去似乎都与采花贼无关,令君浮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你要做普通人家的女儿?好办,让城主散尽家财,你把什么金坠子玉簪子团扇香囊都卸了,去地里挖野菜供一家人吃就行。”
晏妙怔了片刻,似乎完全不理解君浮玉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君浮玉:“我是说,这城中似乎不止一位采花贼,不知大小姐您是否还记得歹人的相貌?”
“歹人……歹人的样貌自然是奸邪狰狞无比,如一头畜牲……”晏妙一愣,开始擦眼泪,“此事发生后,我的名声就毁了,原本订好的婚约也……”
侍从急得在一旁跺脚:“不要再问了!瞧你们,又提起小姐的伤心事。”
君浮玉拱手致歉,连声“对不住”。晏妙抬眼,一抹梨花带雨的春色遥遥浮动:“不碍事的,潘二,烦你将二位贵客送去前厅吧。”
潘二忿忿看向君浮玉,不情不愿道:“请随我来。”
谢无妄悄声传音:“这潘二看向晏妙的眼神不对。”
君浮玉:“他倾慕她?”
少年瞥了她一眼,纤长的羽睫微颤,轻轻笑了:“岂止。简直就是神魂颠倒。”
君浮玉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但又不好直接问,干脆保持沉默,一路随潘二进了前厅。
晏城主正坐在桌边喝茶沉思。
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虽皮包骨头,皮肉却很松弛,满脸皱皱巴巴的沟壑,藏起一双细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
君浮玉蹙眉望向他,总觉得他的面相不对。
眼窝深陷,眉中发黑,双唇乌紫,像是中毒的症状。
侍从通报后,他喜气洋洋站起身,就要向君浮玉作揖:“多谢大侠!多谢大侠——你就是我们晏家的恩人!”
“且慢。”君浮玉扶住他的双臂,“我只弄死了一位采花贼,他和晏妙口中描述的样貌不符。也就是说,城中可能仍有一位采花贼。”
“这么多?”城主大惊失色,随后表情黯淡了下来,“都怪在下治理无方,才会让这城中歹人层出不穷地作祟。”
君浮玉:“话又说回来,城主最近可有身体不适?”
“总觉得头疼,胸口发闷,但医师并未查出有哪里不妥。”城主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年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