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会回家了,走得很顺利。
门上的锁头生了灰,屋里屋外都是如此。许芳会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连屋门都没进。
突然,手指被人勾住晃了一晃。
许芳会脸上的木然便如流水般缓缓化开,转过身,对一旁看着他的冯铭之笑了笑:“前头有家很好吃的点心铺子,二爷吃不吃?”
冯铭之嘴唇翕动了两下,点点头,将手指一根根插进他的指缝,握住了。
回去时碰见了从里出来的冯仕谦,三人脚步同时一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冯铭之。
他将手紧了一紧,很是警惕地对着冯仕谦一扬脸,敷敷衍衍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拉拉扯扯带走了许芳会。
多一秒都不肯停留。
见此情景,冯仕谦便知道了许芳会的答案。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对于这个选择,冯仕谦并不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早已料到。
他站了几秒,走下台阶。
常青已在下方等候多时。
他拉开车门,待冯仕谦坐上去,方转身绕去前头上了副驾。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初冬的暖阳透过车玻璃洒了冯仕谦脸上。他微偏了头,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
忽吻远处传来一声轰鸣,地面连着车身都震了一震,冯仕谦反应平淡,倒是常青开口说道:“几个作乱的手下怎么弄出这么大阵仗。”
他十五岁就跟了冯仕谦,一言一行皆受他言传身教,话虽是说了,语气却很是平常,没有丝毫的讶异波动。
“阵仗大了才好。”冯仕谦淡淡道。
不大怎么震慑那些酒囊饭袋。
碧空如洗,正是一副风平浪静的好光景,城外轰轰烈烈炸了片刻,城里倒是平平静静,除了空荡荡的大街和恐惧不安的百姓一切都平常极了。
战火四起,土匪横行,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了。就算冯铭之没有带人围了巡捕房,这层平和的表象也迟早要被撕破,虽然比他计划的提前了一些,但也没什么关紧。
冯仕谦望向窗外。
二十八年了,他对这座城依然没能生出多少感情,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一切都大差不差。
让人失望。
他曾对许芳会说,人命是珍贵的,这话不假,但在如今这种极端时期,在律法几乎形同虚设的世道之下,唯有权威和震慑是最真实有效的。
现在,是时候了。
…
冯铭之从这几天的异动中嗅出了一些不寻常,但浑不在意。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
钱必安有野心,有城府,不会任由那些人罢他的权。
眼看是要乱了,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弄来几张船票,欢天喜地去问许芳会,他们什么时候走,许芳会似是愣了一下,冯铭之就有些不高兴了,手杖在地上点了几点。
倒没发脾气,就是干转圈,觉得许芳会很不把他当回事,气得团团转,偏又没奈何。
转着转着就在心中哄好了自己,又不气了。
当然,最后还是遂了他的意。
他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憋气的过程实在是漫长而有趣,但生闷气总是不好的,许芳会不敢让他气太久,怕他再给自己气坏了。
便很好脾气地冲他笑,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抚摸,说去哪里都好。
许芳会是无所谓去哪的,因为无所谓,所以没主意。
出发这日是个阴天,他们要先搭火车去往平城,从那里才能上船。
冯仕谦没去送,此刻便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头顶漂浮的云彩出了神。
不知多久,他问身旁的人:“几点了?”
常青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十点一刻。”
十点一刻,这么晚了。
冯仕谦回头望向身后朱红色的大门,眼前一时闪过许多。
从他五岁第一次踏进这扇门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他记得父亲,记得他和冯铭之共同的母亲,记得冯铭之刚出生时的模样。
怪得很,都说刚出生的小孩难漂亮,可冯铭之从生下来就没有丑过,玉雕似的。
尤其是那双随了母亲的眼睛。
那些久远的事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秒,冯仕谦便面无表情转了回来,问边上的小郑:“真跟我?”
小郑没犹豫:“跟!”
他枪法好,生得糙,觉着自己生来就该是扛枪的,过不惯好日子。
冯仕谦点点头,接过常青递来的军帽,一身戎装利落挺拔地迈下台阶。
路上碰见一顶花嫁,小郑张口就道:“谁家啊,这么会挑日子,不知道今天菜市口要杀人啊!”
他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的,这点倒和冯铭之有些像。
冯仕谦的目光只在上头停留了几秒,随着汽车驶过,自然而然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望着窗外,想到了一年多年,在小白楼第一次见到许芳会的时候。
他一口一个姐姐,伶伶俐俐就将东西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