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姓玉,单名一个棠,这姓罕见,但十分衬他。
上个月刚满十八,年轻,通身散发着鲜活的人气,不仅漂亮,还十分识趣儿。
吴管家并未直言,只说让他来照顾冯铭之,可瞧这张脸,瞧那水葱一般精心养护的手指,谁舍得真让他去干活。
但不论如何,人都留了下来。
他是懂推拿的,吴管家便是打着这个名头将人按了下来。据他所说,他祖上是伺候宫里的,中医世家,当初为了避祸举家搬去了南边,前不久才来到梧城。
提到伤心事,他悲从中来,眼眶霎时红了一片,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
泫然欲泣,漂亮极了。
许芳会平静地想,这大约就叫梨花带雨了。
屋外野猫追着一只飞蛾蹿上了台阶,指甲太长,打了个滑撞上了门框。玉棠吓了一跳,下意识朝着轮椅上端坐的冯铭之靠了过来,是个寻求庇护的模样,却很谨慎的没有触碰到冯铭之。
不仅聪明,还十分知晓分寸。
许芳会垂眸,从他的角度并不能够看清楚冯铭之的脸色,但他猜想,二爷应当是不讨厌这个人的,便不动声色地将位置让了出来,说去厨房看药煎好了没。
冯铭之闻言瞪了过来,仿佛他说了什么特别过分的话。
好半晌,将脸一撇,不看他了。
许芳会这才转身,离开时还十分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厨房的确煎着药,许芳会盛出来却没有拿过去,而是叫来香云,请她帮忙送去二爷房里。
香云近来不怎么同许芳会说话了,除了有些害怕,更多是因为许芳会总是寸步不离待在冯铭之身边,也不那么爱同她说话了。
不止是她,除了二爷,许芳会基本不和旁的人说话,可若主动向他开口,他也会客客气气回答。
因此招惹了一些闲话,说他攀上二爷就瞧不起他们这些人了,只有香云知道不是这样,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许芳会变了,变得……不太有人味儿了。
就跟上了发条的钟似的,日复一日围着冯铭之打转。
旁人都说他目中无人,咒他登高跌重,只有香云觉得他可怜,又说不出到底可怜他什么。
很是矛盾。
许芳会不知道香云在想什么,懒得想,懒得问,他很累,将该交代的交代了回到自己的屋里,衣裳没脱便躺上了床。
大约过了很久,外头天都黑透了,许芳会闭着眼,想到了冯仕谦,确切的说,是想到了冯仕谦的一句话。
那日,他从湖里爬出来,被带去换了身干衣裳,隔着一面屏风,冯仕谦挺拔的身影映过来,对另一边湿淋淋,失魂落魄好似死去多时的许芳会说:“这世道总是要变的,不如耐心,等上一等。”
这话不像对他说的,可当时屋里的确只有他们两人,许芳会当时不明白,现在依然不明白,只是突然想到,觉得很奇怪。
外头淅沥沥下起了雨,许芳会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天还没亮,接着,看见了冯铭之。
他坐在床边,身下还是那张轮椅,目光一错不错烙在许芳会脸上。
许芳会并不意外,他伸出手,冯铭之就握住了,脸贴在许芳会掌心蹭了蹭,听他叫了声二爷。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不论什么季节,许芳会总是热气腾腾,就像是一个燃烧着的炭炉,可不知为何,冯铭之总觉得他就要熄了。
这感觉不好。
来之前,冯铭之是很生气的,可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他又莫名其妙消了气。
他盯着许芳会看了片刻,摘下了一直戴在手上的玉扳指,一面说着“我恨死你了”,一面托起许芳会的手,将扳指仔仔细细地戴了上去。
雨点啪啪打在窗上,就像有人用手在拍打着窗棂。冯铭之前一秒还幽幽怨怨,下一秒又展了颜:“真好看。”
许芳会低下头,并不觉得好看。他的手不漂亮,衬不出这么好的玉。
冯铭之捧着许芳会并不好看的手兀自欣赏了一会儿,突然说:“十五是个好日子,我们成亲好不好。”
许芳会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想拒绝冯铭之,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冯铭之。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好。”
意外的,冯铭之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大发雷霆,他好似没听见许芳会说什么,自顾自高兴着:“那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