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灵漪睁开眼,起身推门,院中站着一个身影——是那位女主人。
她仍旧是温柔的模样,神色平静,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睡不着吗?”她轻声问道。
灵漪也笑了笑,语气淡淡:“夫人也是。”
女人看着她,微微一叹,柔声道:“你已经察觉到了吧?”
灵漪眸色微深,没有说话。
女人轻轻伸出手,掌心朝上,一道淡淡的红痕浮现在她的皮肤上,那纹路极浅,像是某种古老的烙印。
“这座山,从来没有男人。”她轻声道,“因为,男人进不来。”
灵漪静静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女人的目光幽深,语气平静:“所有进入这座山的男人,都会消失。”
一阵风吹过,院中竹叶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寒意。
灵漪垂下眼,指尖缓缓收紧。
“所以,这座山上,只剩下女人?”
女人轻轻点头,神色未变:“世世代代,我们的祖先都在这座山里生存,男人无法进入,女人也无法离开。”
灵漪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道:“我们呢?”
女人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温柔:“你们,是不同的。”
她抬起眼,看着灵漪,轻声道:“因为,你在。”
灵漪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座山,知道她是谁。
它知道,她是神。
“夫人。”灵漪突然开口
女人与她对视,笑得平静
灵漪似笑非笑:“知道我是神还敢骗我?胆子不小。”
女人指尖瞬间嵌入掌心,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敢问是哪里得罪了您?”
“你说这里从来没有男子,那这山里冲天的怨气从何而来?”灵漪收起笑容,语气带了些警告意味:“还有,常人听到山海院都会询问,而你却面色如常,甚至知道我的身份后还敢欺瞒……”
灵漪眯了眯眼:“你们背后是天上的哪位。”
这番话把女人彻底砸了个底朝天,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恢复,笑道:“就算您的猜测都是对的,那又能怎么样?我们从未伤及无辜,也并非妖邪,只是普通人类罢了。”
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
灵漪突然嗤笑:“看你这幅模样,应该是知道天庭不能对人类怎么样了。”
女人转身微微一笑,“先睡觉吧,明天有的是时间查。”
见她这样,估计是打定主意不开口,灵漪只好回屋,毕竟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在屋里睡觉
第二日,天蒙蒙亮,炊烟便从屋檐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米饭和柴火的味道。篱笆院内,鸡犬相闻,昨日的诡谲似乎被清晨的光雾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人间烟火气
屋檐下的木桌上,摆着几碟新鲜的小菜,还有一锅热腾腾的鸡汤,油花浮在汤面,泛着浓郁的香气。
“吃吧。”女主人解下围裙,坐在桌旁,目光落在灵漪几人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江魄喝了一口汤,眼睛一亮:“鸡很嫩。”
女主人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专门给你们杀的。”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女孩忽然开口,嗓音清脆:“杀鸡流了好多血。”
众人一顿,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她接着道:“不过,没有婶婶流的血多。”
空气瞬间凝滞,筷子触碰碗沿的清脆声响都变得突兀。
女主人微微抬眼,望向孩子,神色平静得仿佛习以为常,可指尖无声地收紧,关节隐隐发白。
灵漪皱了皱眉,缓缓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女主人身上:“婶婶?”
屋内沉寂了片刻
女主人似是知晓这段往事终究瞒不过去,伸手舀了一勺鸡汤,轻轻吹了吹,缓缓开口
“这里的男人,惯常看不起女人,尤其是生了女孩的。”她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语气深处藏着无声的锋利,“孩子婶婶,也就是我的妯娌,那年生了个女儿,男人嫌她不中用,生完孩子连口热汤都没给,就让她下地干活了。”
江魄微微皱眉,抿紧了唇。
“她生得太急,身子亏空,子宫脱垂。”女主人低头,舀着汤,却没有喝,眼神像是落在遥远的过去,“走路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一坨东西掉出来,每次干重活,那坨肉就更往下坠……后来,村里的人开始嘲笑她,说她是个烂了的女人。”
灵漪没有作声,心中却腾起一丝怒意。
“有一天,她偷偷把家里的剪刀放进锅里煮了煮。”女主人顿了顿,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带着点讽刺,“她以为那是消毒。”
“剪刀煮着的时候,她顺便偷偷给自己煮了两个鸡蛋,放了点红糖。她觉得那是最好的补身子的东西。”
“后来呢?”江魄声音有些低,像是隐忍着什么。
女主人终于喝了一口汤,缓缓道:“后来,她就在屋里……自己把子宫剪了。”
寂静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众人望着她,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等人发现她的时候,血已经流了一地。”女主人语气依旧淡然,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破烂的桌子上,放着一碗已经凉掉的红糖鸡蛋。”
小女孩晃着腿,轻轻道:“血一直流一直流,比杀鸡还要多,流到门槛那里都快出去了。”
江魄猛地放下碗,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像是有些反胃。
陈遥遥则是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半晌,才声音低哑地问:“那她的男人呢?”
女主人微微抬眼,冷笑一声:“男人?”
随后冷冷道:“她男人第一反应是……她竟敢偷吃鸡蛋。”
四周一片死寂,几人望着她,久久无言。
灵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冷冽:“那……她生下的女孩呢?”
女主人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缓缓道:“男人嫌晦气,想把孩子扔到河里淹死。”
小女孩吸了一口鸡汤,奶声奶气地道:“叔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扔掉?”
灵漪心中微震,眸色一沉。
她看向陈遥遥,陈遥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算了算年纪——
那个被拽走的男人、那个本该被淹死的孩子,和眼前的小女孩年纪……分毫不差
所有线索仿佛在这一瞬间贯通,真相呼之欲出
只见女主人望着几人,手指竖在嘴唇中间,轻轻摇头,眼神带着一丝祈求,希望几人不要告诉孩子真相
灵漪目光微沉,缓缓放下碗筷
空气沉默得像是一块压在心头的石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灵漪看着女主人,眸色微冷:“这里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女主人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而是伸手端起碗,将鸡汤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发出一声轻响。她垂着眼睫,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忆。
“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她语气淡淡,带着点疲惫的意味,“这里,早就没有男人了。”
江魄深深皱眉:“你是说,他们都死了?”
小女孩晃着腿,语气天真:“是叔叔们自己要死的。”
陈遥遥的呼吸微微一滞,忍不住开口:“自己要死的?”
女主人终于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当然。”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这座四周被群山包围的小村落,目光幽远。
“他们把女人当牲口,生孩子、生病、干活,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哪怕是生了儿子,也不会怜惜母亲半分。婶婶那件事,不过是个开端。”她轻轻叹了一声,嗓音微冷,“这片山里,多少女人生不如死,又有多少人像她一样,连死都得偷摸着煮一颗红糖鸡蛋。”
灵漪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心里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女主人侧过头,看着她们,语气平静:“后来,村里的女人们终于受够了。”
“她们开始联合起来,把饭菜里的盐换成别的东西,往水缸里倒些特别的汤药,夜里,给男人们炖上一锅加了‘补品’的鸡汤。”她声音淡然,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起初,他们只会觉得身子虚了些,脾气暴躁了些,后来,就开始变得古怪——白天发疯,夜里呆滞,最后……”
“最后,死了。”江魄替她说出了结局。
女主人轻轻点头,眉眼间没有半分愧疚,甚至连怜悯都没有
灵漪呼吸微顿,声音低了几分:“所以,村里才只有女人。”
“所以,我们才能活下来。”她语气平静,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空碗,“这碗鸡汤,若是十几年前,恐怕是轮不到女人喝的。”
屋里一片沉寂,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音。
小女孩舔了舔嘴角的油,似乎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晃着小腿,语气轻快:“反正,现在没人会打人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灵漪几人无言,半晌后,陈遥遥轻轻吐了口气,似笑非笑地低声道:“这可真是……一碗大补汤啊。”
江魄咬了咬唇,眼神复杂地看向女主人。
“那……”她顿了顿,终于问出口,“那些男人,真的全都死了吗?”
女主人缓缓抬起眼,目光深深,像是穿透了岁月的尘埃
“肉身是死了。”她低声道,“可他们的怨气,还在这座山里游荡。”
灵漪仰头,怪不得,这股冲破天的怨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雪令霄提前算过,这座山的傀儡有很多,灵漪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向两人
江魄和陈遥遥忽然一阵恶寒
“山上的怨气这么足,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去吧,锻炼自己。”灵漪笑道
江魄看了眼篱笆远外,连连后退,“可是我们根本做不到啊……”
灵漪看了看一旁端着鸡汤碗的小女孩,又看了看面前两个学生
于是她开口,声音淡淡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真的不行?”她顿了顿,轻轻一笑,“怕就对了,怕,才说明你还活着。但活着的人,不能被死物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