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后面许久,闻雅一直在悄悄用闻家的关系给神学研究中心送武器,无论是刀还是剑,都一一过目,生怕出一点漏洞。
祁水也渐渐拾起了玄武剑法,给学子们传授安身立命的本领。
时安也从冷漠无情的教授开始变得细心起来,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了学子身上。
简寻、槐安时常黑山窑、华中城两边跑,他们实在是思念墨白。再加上槐安身份不好太过伸张,时泽便干脆在黑山窑教他些技法,简寻年纪尚小,但也跟着练习。
没有人敢松懈,毕竟在审判庭眼里,在时不尘眼里,神力研究中心是丰硕的果实,也是一颗定时炸弹。
陈宣专心家族事务,鲜少与时安他们有所来往,陈家家主体力一日不如一日,他总得撑起那个家。
阿瑶在后勤班却也总跟着学些剑法,她心里总有一股气,是最努力的学生,可也是天资最笨的,别人一日所学她需要十日,但她从不抱怨,总是独来独往,苦苦练习。她总是在夜里摸索出一片空地自己练习。她走过的地方已经快要遍布整个华中城了。哪怕她看不见,可对地形却很熟悉。
焦灼的气氛愈来愈近,好像大家都明白,这表面的和平早晚会被打破。
果真,夏至夜里,时安被审判庭集体召集,想要取缔他在神力研究中心的位置。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用意,时安当然不肯,可那又怎么样,审判庭还没有到能容忍他凭一己之力挽回局面的程度。
偌大的审判庭内,所有人都如狼似虎地盯着显示器上的那块宝地,没有人真的关心时安说的话,他们只在意那帮快要被找回神力的人又可以维持华中城多少年的安宁。
“死一个,死十个,死百个,为华中城做贡献,那是他们的家族荣耀。”
审判庭前,许多人纷纷附和。
可是何来家族荣誉,无非是一场权利的骗局。
时安并没有开口,只是站在那,等着审判庭内的喧嚣散去,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没话说了要宣布结果的时候,他才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生命之轻,生命之重。如果审判庭是这般模样,那我自愿退出审判庭,与你们拼死一战。”
生与死在审判庭的人面前是多么无足轻重,他们淡漠地看着时安,脸上甚至有一丝讥笑。
霎那间,时安仿佛明白了过去的祁水,顶着怎样的压力。
无人在意时安的生死,就像无人在意当年的祁水一样。如果时安死了,那他们只会把他当成垫脚石,成为更高的权利中心。
时不尘表面不苟言笑,可内心里是真的想阻止这个儿子,可他无能为力,他早就成了审判庭的傀儡。
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面前,谁又会在意他时不尘,谁又会在意他时安。
他明白,时安要做,那便阻止不了。
无数双犀利的眼睛盯着时安,有些人无聊地看起时间,他们的胜利好像不远了。
“究竟还要死多少人,还要有多少虚无的荣耀,才能满足你们的胃口。”
时安的声音非常洪亮,语气却很平稳。
只身一人离开,背影孤寂却无畏。
时不尘看着离去的时安,内心里不免有些欣慰。
“我儿,比我强。后生可畏。”
时不尘轻声说道。
旁边的人并没有听到,都在花天酒月地提前庆祝胜利。
“审判庭长,劝劝你儿子呢?这样下去可不是一个好结果。”
一个人举着酒杯朝时不尘走来。
时不尘隐隐一笑,说道,“我早就没有儿子了。”
那人也笑了一下,恭维道,“还是审判庭长为审判庭殚精竭虑。”
无人在意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感情,只看着那佛面蛇心的审判庭长狠心推开了两个自己的孩子。
时不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祁水小姐,看看吧,这就是你拼命保下来的新天。”
他独自一人走向了天台,苦笑着拿着酒杯对着明月说道,“夫人,儿子们都成器了,我也该来找你了。”
说罢,纵身跃下,已经没有神力护体,自我求生意识过于薄弱,毫无抢救的机会。
审判庭没有庭长,又会陷入一场纷纷扰扰的斗争,这算是他留给时安最后的礼物。
时宅内一片寂静,时不尘的尸体冰冷地躺在那,没有人来过时宅,时安也全都闭门不见。
比起时不尘,审判庭的人眼前更棘手的事情是找到新的庭长。
只有三三两两的城民前来祭奠,可时安一一答谢后均未给进门。他知道,父亲是个体面人,肯定不会想让外人看到这般模样。
祁水打开了后院的门,站在门前看着那些离开的城民,他们脸上满是惋惜和无奈。
“这是给时家主的花,我今天去现采的,麻烦一定要送进去。”
“时家主是个好人,时家人都是好人,我们都收到过他们的帮助,让我们进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时家主善良慈祥,待人纯良,孤零零地躺在这宅子里,我们不甘啊。”
三五城民聚集着,恳求着,却都被请走了。
闻家家主独自一人来到后院门前,找到祁水。
“祁姑娘,这是时不尘生前让我一定要转交给时安的东西。我现在进不去,还请你代转。”
祁水接过信封后,闻家家主便匆匆走了,他脸上有泪痕却很平静,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切。
祁水拿着信封到前院堂前找时安,他静静地坐在那许久,一言不发。
“时安,这是……”
还没等祁水说完,时安就接了过去,说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
时安打开信封,阴冷的灯光下,他的双睫微动,眼角有些浸湿却还是收了回去。
【信】
时安,时泽。这是我给闻家家主暂时保管的遗物,我托他代为保管,我死后给你们。
我知道你们怨我,恨我,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你们叫我一声爸爸了。我想我要和你们说一句,对不起。我很懦弱,到死了都没有办法和你们亲口说出这些话。
曾经在新天,祁水小姐一己之力挡下审判庭的人,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城民们虽然获得了活着的权利,可如行尸走肉般活。准确说,他们的命根本不在自己手上。想必你们也有所触动。
在时泽最后一次来华中城却未伤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是时候了。
时安,我想你也应该怀疑了,一向心思缜密的我怎么会容着你去做那些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的计划和行动了。我也知道时泽无心政治博弈,只想享受岁月,那么多年被我教导也无果,如果他不生在时家,我想我也愿意让他去风花雪月。
可是如果时家人都不管,那还有谁能管呢。我对不起他,我给他泼了脏水,赶出华中城,想让他独当一面。时安,我让你去黑山窑找时泽,就是想着或许因为我,你们就可以一条心一起对付审判庭。
曾经我也是一个没有抱负的人,没有理想,直到遇到了你们的母亲,我的妻子。
她和我是父母之约指婚的,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爱,时家人都是没有感情的。
实则不然,我很爱你们的母亲,非常爱。她是有大志向的人,而我曾经花天酒月,烂泥扶不上墙。可因为爱她,我也愿意去试一试。
她说,新天的人,华中城的人,异世界的人,都不应该那么苟且的活。
她曾经也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女,可是无奈在这深宅大院中抑郁而终,我曾说,我们一起私奔,她不愿,她说我应该去做更伟大的事情。
我拼命加入审判庭,我引导了一切的因果羁绊,我成为了审判庭庭长,我本以为我可以改变,可在审判庭还是人微言轻,审判庭庭长只是一个吉祥物,实际上那帮各怀鬼胎的人只是需要你的名义去维护短暂的和平罢了。
看到你们愿意去打破这一切,我很欣慰,我觉得是时候退场了,本就早该随你们母亲去了,我还苟活了那么多年。
我也做了错事,为了成为审判庭权利中心我也杀害了很多人。时宅下的尸首,无数家庭的哀嚎,换来华中城短暂的和平,为审判庭的人铺路,不值,一点都不值。
我对城民们很好,我心虚,我总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弥补他们。
我一命不够偿还,那便来生继续不得好死吧。
安、泽,天下安康,福泽满地。你们母亲给你们取的名字,多么好听啊,可惜,时安,时泽,我或许再也不能亲口说出这两个字了。
还记得小时候泽泽很喜欢钻进我的怀里,叫我爸爸。安安心思细,内向,就悄悄躲在旁边拉拉我的衣袖,我又笑着把安安抱进怀里。那个时候我还年轻,还能一口气抱起你们两个。夫人总喜欢在院子里摆弄些花花草草,不小心就拔走了我种的药材腾出地来给她种花。
时泽,你的天资很好,可是《济世药理》不能被审判庭的人看见抓住了把柄,爸爸把你的名字换掉,你别不开心。我现在公开承认,都是你的成果。
时安,你沉稳有责任心,是最好的家主人选。不要自我怀疑,爸爸不是因为哥哥走了才让你接手的,一开始我就想好了,是你,只能是你。
最后,我想体面地走,不必为我解释什么,生着的人好好活,死了的人自有归处。我离不开审判庭,也不愿看到这终有一天我们三人拔刀相向,所以请原谅我的懦弱。
——时不尘
时安拿着信封一字一句认真地读着,那么多年了,这是时不尘和他说过最多的话了吧。
门外风急急吹着,打到门框上轰轰作响,时安的手终于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