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敏直接进了书房。
这书房一内间一外间，内间摆放的书桌上放着一叠奏折，后排的博谷架上放着一些卷轴，而还有一整面墙是被填得满满的书架。
外间，一个中年人倚在榻上，凭几而坐，而青年则正襟危坐于客椅上。
两人像是两军交战时，双方中场休息一样，待续足了火力或攒足了筹码便要再一较高下。
中年人正是郑宏忠郑大人，青年自然就是廖潭。一个是官至三品的中书侍郎，一个举子，
这是在帮他背后之人传话？
而能给三品大员传话的人，这京城里也算是屈指可数了吧。
郑大人放下手，端起小几上的杯盏，喝了一口，缓缓道：“针对佛教兴盛一事，只要不动摇国之根本，便算不得什么！
从去年年底，便陆续有三四本针对寺庙免赋税广占田一事的奏本，正是老夫将其按下不发的。老夫明白，张相与大殿下与佛寺牵扯颇多，但你们如果想用这一个锥子便捅破那一张网，未免也太小看纵横朝野十年为相作宰的张相了！年前御史台的徐启明闹了那么大动静，最后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廖潭想起自己为护着徐大人顺利进京，差点死过一回，结果案子刚审没两天，那位徐大人便被有心给拿下了，翻供之下，案子草草收场。
廖潭的声音不由有些发紧，“郑大人所言殿下何尝不知，只是自去年开始，庞帅所为便越发逾矩，若是再等下去，恐怕朝廷各部各司，便再没有殿下可以伸手的地方了！”
郑大人摇摇头，“几位皇子皆是年富力强之时，但圣上的身体却愈发不善，节后朝会刚开的那两天，太医院给圣上诊脉的脉案便不甚乐观。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看谁能忍住！这正是圣心难测的时候！”
廖潭摩挲了指尖，那里传来的麻意让他有些走神，结果这一走神，便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形正坐在内室书案后的椅子里。
郑大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看向内室书案后虚空一点，“发什么呆呢？”
廖潭闻声，猛然回神，对上郑大人疑惑的目光，明白这人根本就看不见那位容大姑娘，赶忙拿起茶几上的杯盏，润了一口，稳了下心神。
“大人说圣心难测，可臣心也难测。不知大人可知户部许侍郎家的二公子被杀一事？”
廖潭看了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郑大人，暗道了声老狐狸，继续道：“那位二公子的生母陈姨娘都告到了京兆府，但许侍郎出面，愣是将这事给拦下来了！那李四明能坐在京兆府尹的位子上这些年，是何等伶俐之人！死了儿子，亲爹却不让报官，他也就不闻不问了，直接来民不举官不究那一套！”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但学生却听说，头天许侍郎与张相刚在崇政殿因军费一事起了争执，第二天，那许莲便横死在他常去的怡春院！
不过郑大人您不必担心，郑少爷在国子监读书，那国子监的守备由庞帅挥下的禁军负责，定是安全无虞的！”
郑大人嘴角抽了抽，心想你就差直接说我儿子就在人家手里捏着了呗？！
心里吐槽嘴上也不能输，郑大人冷哼一声，“廖公子与其在这里关心老夫的儿子，不如将廖家举家入京前的那些尾巴打扫干净！虽然已经是太宗时的事了，但廖成武廖大将军的威名老夫可还记得，我记得廖大将军解甲归田后前往的地方，好像离廖侍郎的老家青洲不远吧？”
“还是那句话，别小看张相！我能查到的东西，你们凭什么认为张相会查不到？”
廖潭忙起身行礼，“学生谨记！”
郑大人缓了缓，道：“还有那卢七娘子追随长公主一事！我虽不知卢家娘子所图为何，但长公主可不是善茬！若遇到，你便劝劝她吧！别把卢氏仅剩的命脉再给断送了！”
——
“公子这边请！”小厮提灯给廖潭带路。
廖潭看着跟着自己一起出来，还冲着他笑了笑的容敏，又看看毫无所觉给自己带路的小厮。自己身后的大通也没有任何反应。果真只有自己能看到这位，同上次在普化寺一样。
容敏慢悠悠跟前，真心觉得自己这位未婚夫婿有两下子，最起码这胆子就比常人大上不少。
直到上了廖家的马车。
关门前，廖潭冲大通道：“一会儿别管里面出了什么声音，只要我没唤你，你便不许进来！可听清楚了？”
大通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懵圈，难道说少爷的伤又反复了？可那伤口都愈合了啊！
一同进了马车的容敏，等车门关好，廖潭坐好后，便直接发问：“你能看到我？”
廖潭点点头，压低声音，“你到底是人是鬼？”
容敏笑，“你看呢？我是人是鬼？”
廖潭觉得那笑有些刺眼，便低头看向她的服饰，窄袖绣云纹的黑色锦袍，腰上系着一条闪着冽冽寒光的链子，那链子尽头是一个小锁钩坠在下摆上，看着比殿下的暗卫还干练些！
他伸手摸向那个小锁钩，预料中的，他摸了个空。
抬眸直视这双可能勾魂摄魄的眼睛，“你即是人，亦是鬼！”
他从普华寺回家后，便让人去查了容敏。因为在安庆，她几乎没有存在感，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院子里经常烧香煮药的。
而随文诚伯回京后，她也算得上是深居简出。
第一次在社交圈里亮相，便是文诚伯府举办的冬日宴，她的养兰之名被传播开来。再次出现便是蒋府宴。
可按照小通所言，他在馄饨摊见过她。当时她一身丫鬟装扮。
而后便是他亲眼所见，腊月初一城隍庙外的街上，这人不顾形象地追着许畅屁股后头，一同进了城隍庙。
如此跳脱，如此随性。
再之后便是在普华寺，自己给母亲做法事时，见到了容家众人围观。因着法事围观人越多，越能有更多的人给亡者祈福，自己便没说什么。经小姨介绍，才得知这一行人居然是容府之人，也终于见到了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未婚妻。
不得不承认，确是有副好样貌，可再好的样貌也抵不过她身上的秘密。
结果当晚自己夜探尘宽那贼秃的禅房时，不小心被其发现，一路追逃。关键时刻是容敏凭空而来，也是今日这身装扮，出手替自己挡下那一击。
如此种种，他无论如何把这样的容敏，与那个在安庆府深居简出，身体孱弱，循规蹈矩的透明庶女给联系起来。
而后，在尘宽禅房里搜出了带出来的那本名薄，其中住在嘉定的那个柳化魁，已经被找到，秘密带回了京城。
自己在询问之中得知，居然还有生无常这么一个行当，能沟通阴阳。
“所以你是生无常？”
容敏一愣，不管是她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能知道这个人实在不多！
她更没想到这位居然能知道，这人不是一直守孝吗？这是看了多少杂书？
容敏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想瞒着。毕竟在她看来，这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况且这人若真要出去乱说，自己也有办法治他。
廖谭见她这么干脆就承认了，只淡淡叹道：“原来这世间真有神明吗？”
容敏答，“这世间既然有鬼怪，那自然便有神明。”
廖潭垂下眼眸，淡淡道：“既然有神明，那世间为何还有如此多的不公之事？恩义不能两全，善恶到头无报？”
荣敏还真不善长安慰人，想了想才道：“天道太大，也太长了！它的一瞬，落到我们个人身上，可能便是一生。它噗噜噗噜咱们脑袋，落到咱们身上，可能便是生死之劫。
但，天道有常，报应不爽！你若不信，你回头去城隍庙里许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