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在谆谆教诲孟桑榆的狄小四爷,下一刻就被店子湾第一铁牛追着骂。
而这一追还追到了日落西山。
“哎,你别跟孟铁牛计较了,他娘都给他起名叫铁牛,你觉得他能通情达理到哪儿去。”
逃难躲到了树顶上,边扒拉着树叶玩儿,孟桑榆边宽慰着已经生了一个时辰闷气的人,顺带还展示了一把最近新学的成语。
闻言,狄非顽凉凉地瞥了人一眼,“你安慰我前,麻烦正视下你抛下我先逃的嘴脸。”
孟桑榆:……
她有逃吗?
好像是在远远眺望到一道苍老有劲儿的身影时,她立马撒着丫子就跑了。
可这也不能怪她呀。
“狄家小子,你听我说,这事儿我真能解释。”
“你没常在村里待,是不知道孟铁牛有多难缠。”
话说到这儿,孟桑榆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可对上狄非顽那双满含“我看着你编”的控诉视线时,她还是挠着头笑了。
不过,这笑不是因为她抛弃人有所醒悟而羞的,反倒她也要教会狄非顽一个道理,“老人不是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咱俩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
所以紧急关头,她抛弃他独自跑了,实属情有可原。
狄非顽:……
“感情你不要我了,还要我反过来感恩你不跟我成亲?”
他冷笑着挑破了孟桑榆的言外之意。
孟桑榆丝毫不慌,摆摆手还示意不用客气。
她低头往下瞧。
坐的地方距离地面还有些高。
探出手,她笑嘻嘻道:“狄家小子,我想跟你坐近些。”
“你不能挺能耐的。”
狄非顽白了人一眼。
可胳膊已经不争气地伸出。
“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孟桑榆看破不说破。
她见好就收,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直往外倒。
等重新坐稳,下一刻她又果断地过河拆桥,甩开了狄非顽的手。
狄非顽:……
垂眸,他看着手背开始隐隐泛红。
不疼。
呵!
但他是真贱!
“狄家小子,要真论起来,其实我对你更好。”
孟桑榆又恢复成了原本的“万事不求人”,为了佐证自己的话更具信服力,她哥俩儿好的就要用胳膊肘去搭人的肩。
狄非顽的注意力还在唾骂自己上。
他没瞧着孟桑榆,却是在对方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侧过了身。
“狄家小子,你、你干嘛?”
孟桑榆寻人依靠的动作自然是落了空,她对此表现得很是茫然。
其实在狄非顽刚有动作时她便有所察觉。
暗中巧妙地收住了力,防止自己真一不小心掉下树去,孟桑榆维持着胳膊停在半空的动作,像是猛地反应过来,她黑着小脸就要找人不痛快,“你这样突然缩回去,我是会害怕的!”
狄非顽:……
再想想你爬树时兴奋的嘴脸吧!
只是这回他没搭话。
但肩膀依旧递了回去。
狄非顽是真心不甘情不愿,偏偏一时不查就会被一种认命的死感战胜理性。
孟桑榆才不管他情愿不情愿,“我给你说呀,狄家小子,你是不知道我昨天去了陈家庄后有多厉害!”
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起被六个老家伙刁难的全过程。
也讲到了起初她和王帆虎有多龟孙,后面忽悠起人来他俩又有多威风。
在聊到“喝御酒,砍人头”的重点时,孟桑榆更是手舞足蹈说个不停。
末了,她还能言归正传道:“你看我对你多好呀,这种掉脑袋,被抄家的危险事儿我都不带你去。”
狄非顽:……
我真是谢谢你呀!
他的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明知孟桑榆激动时说起话来会习惯性的添油加醋,但抽丝剥茧,狄非顽仍会在确认故事真实性的过程中,心脏时不时地骤停一下。
他欣慰于小家伙面对打压时的奋起反击。
但可是过于胆大包天了点?
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心平气和。
一息过后,狄非顽在心里破口大骂——艹!这他娘的还怎么让人平静!
“……桑榆妹妹,你现在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到时候东窗事发,我因知情不报,你觉得官差会让我见到当晚的夕阳吗?”
“为什么不会?”
孟桑榆眨巴着眼睛,一副看傻子的神态,“你到时候说不知情,官差还能逼你认罪不成?”
狄非顽:“……株连九族时你猜九族其他人都知道些什么?”
孟桑榆:“可咱俩不在九族关系里呀。”
狄非顽颔首,缓缓道:“先帝在时,一位礼部侍郎触怒龙颜,听说一公子刚与侍郎家中三小姐定下亲事,第二天就被拉去斩首示众了。”
孟桑榆:……
“你这是听说,当不得真!”
她打了个寒颤,尤其是能架刀的脖颈处格外凉飕飕。
偏偏狄家小子的神情不似作假。
“……狄家小子,要不咱们……退亲吧。”
自己要死,她绝不牵连无辜。
所以孟桑榆决心放狄非顽一条生路。
“你倒是想得美!”
狄非顽竟是个铁石心肠的,不留情面直接戳穿了小家伙的白日做梦,“你以为官差都是吃闲饭的?”
“我与你现在把亲事退了,但官差一查就会发现,你犯事的时候我还是跟你不清不白。”
“到时候别说是让我撇清关系,怕是再给你安个为保情郎活命,假借退亲之由,糊弄官府的罪名都不为过!”
孟桑榆:“……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般严重?”
不知为何,她越听越觉得有人说的不靠谱,“若我送的不是御酒也要连累你掉脑袋吗?”
“什么?”
狄非顽显然没反应过来。
孟桑榆坐正,重新又更具体地解释了遍,“我送的只是醉仙楼再寻常不过的酒,说是御酒是吓唬陈村长他们的。”
狄非顽:……
他是该鼓掌庆祝吗?
“……背后私议皇家也是要砍头的。”
敌有张良计,我有穿云梯。
一计不成,狄非顽迅速反应后又另寻一计想要继续吓唬。
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孟桑榆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哑巴女了,“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她说的极为肯定。
狄非顽一怔,随即反问,“我哪儿糊弄你了?”
孟桑榆:“虽说背后私议皇家是要砍头,但我这样山沟沟里的平民老百姓,哪有那么多讲究?”
“你去打听打听,谁私底下没说过那种‘爷爷我这舒服小日子过的,就是皇帝老儿要换,咱都不换’的混账话?”
“这些我们都是当笑话,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你为什么——”
双手撑着树杈,孟桑榆将身子前倾。
一双眸子将月光反射,透出精光,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在其中。
“你这么较真是为了什么?”
孟桑榆沉声质问道:“说!你是不是认识皇帝!”
狄非顽:……
喂喂!
有鬼吗?
话题是怎么扯到他跟皇帝认不认识上的?!
难不成……他阴差阳错掉进了话本子里。
小家伙则是写话本子的人?
呵!
去他个劳什子鬼!
狄非顽还在一个劲儿地腹诽,但不管事出何因,主动权都得掌握在他手里才行。
他在想着措辞狡辩。
怎料带来危机压迫的孟桑榆竟一个变脸,转瞬又笑得没心没肺。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刚才是凌鹤上身了?”
孟桑榆将狄非顽的沉默会错了意。
她嘚瑟地自爆,以为自己的小把戏真把人唬住了。
“……想什么呢!”
狄非顽咬牙切齿地回应。
用手掌径直将孟桑榆的整张脸包住,他又面无表情地将人推远了些。
孟桑榆用手扒拉,想要得到夸奖,耳边则是响起了小声提醒。
“要等的人来了,别忘了还有正事要做!”
“……”
几步开外。
孟家大族老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里走。
边走,老家伙还四处张望。
等到了一颗参天大树之下,大族老才停下脚步,缓缓坐下了身,同时还不忘招呼一同来的人坐到另一个树桩上。
“你确定这儿不会有外人来?”
跟大族老夜里私会的男人正是昨个为难孟桑榆的六位村长之一——王村长王富贵。
许是到了别人的地盘,王富贵更为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待抬头想要瞧瞧树上的情况时,大族老却是突然出声,“亲家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到肚子里吧,这地方——”
“除了我,没人会来的。”
大族老还是有些自信在的。
毕竟他们今晚到的这处,再往前走个几百步就是孟家的祖坟了。
虽说埋在这处的死者都是村里人亲亲的长辈叔伯,但乡下忌讳多,平白无故地谁家好人往这儿跑呀。
更何况还是黑灯瞎火的前半夜。
所以大族老让王富贵直接放宽心就行。
“咱们还是谨慎点儿好。”
王富贵戒备心不少,但想着他跟大族老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老家伙就算要坑他,也不可能把自己坑进去,便也没再多想。
坐到树桩上,歇了会儿腿脚,王富贵才组织好语言,叙述起昨个在陈家庄发生的事。
区别于孟桑榆的说半天才能吐露出一个重点,这边可都是捞干的说,听起来也更为胆战心惊。
“……就因为昨个这事儿,其他几个村长可都跟我闹翻了,亲家,这要拉你们村村长下马这事儿,我怕是不敢掺和了。”
王富贵是只实打实的老狐狸,啥话到了他嘴里都得真假掺半。
因偷喝御酒之事,陈村长几人的确表达了不满,只是在王富贵三言两语的恐吓加利诱下,一切都已经被摆平了。
虽说孙家寨的那个还有点不服气,但这都是小事,根本不足为提。
“亲家,事情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大族老也不是个善茬,自然听出了王富贵话里萌生的退出之意。
想着把知情人放过终是不安心,他便仗着对孟桑榆的了解多过个外姓人的优势,直接下定论道。
“你说哑巴女骗你们喝御酒,你倒是去问问她,敢不敢把这事儿捅出去!”
“照我说,她就是仗着在外面混了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个姑娘家能当得了店子湾上下的主了,才想着用那从城西学来的下贱手段吓唬你呢!”
大族老仿佛他有那看穿人的妖法,还正好在孟桑榆身上用过一般,说得言之凿凿。
王富贵本来觉得让个晚辈恐吓是丢了面子,这会儿听大族老怂恿一时间又有些气上心头,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一丝理智尚存。
“亲家,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本来答应你也是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可说到底,我终究是个外人,你们村这事儿我还是不掺和为好。”
“再说了,你们村这哑巴女不是都让两位知府大人瞧上眼了,要我看呀,她当村长就挺好。”
“好什么好!”
大族老敲着拐杖不肯承认,“她那赏赐还不都是狄家小子给求的!”
“这不可能吧。”
王富贵不信,甚至开始怀疑地看向大族老,“我可都听说了,你们村那姓狄的小子不过县衙里一个区区的账房先生而已。”
“他就算再有本事,能在县衙里翻天都算他狄家祖坟冒青烟了,这还得再有多大的本事,能让他再把手伸到知府头上?”
“亲家,你这——”
王富贵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