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明显有人坐不住了。
“主子,我有点事想……”
想起等会儿的私事,凤仙显得有些扭扭捏捏。
他想出去一趟,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只是张着双含情带羞的眸子望着。
孟桑榆身上的凌鹤本性尚未褪去,自是十分受用。瞧着眼前这美若山水,腰若细柳的美人大饱一番眼福后,也不多问,笑呵呵便给人放行了。
“记得早去早回!”
她倒是贴心的很,看着凤仙远去的背影,还不忘好心提醒。
狄非顽冷眼看完全程。
他对于凤仙那般伏小做低的姿态自是不屑的,偏偏小家伙面上不加掩饰的享受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人都走了!”
少年冷到刺骨的声音幽幽传来。
“哦,走了呀。”
孟桑榆仿佛刚刚回神,略带失望地抹了把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后慢慢悠悠起了身。
望着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少年,她本想说些什么,可欲言又止了。
自顾自点了几下头后,没再理会少年变幻莫测的神情,孟桑榆径直朝着院外的方向而去。只是在与人擦肩而过时,忽然脚步一顿,而后竟挑着几分嘚瑟地挑衅道。
“狄家小子,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若是敢告我轻薄你,那我就告你要烧我的小土屋,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到牢里蹲着去!”
少女气势汹汹表明着自己鱼死网破的决心,不等回应又步履嚣张地离开。
狄非顽闻言微顿,旋即抿唇失笑。
感情在这儿给他下套呢。
养不家的小白眼狼。
心中腹诽不断,少年笑容愈发明媚,阴凉之下,与蝉鸣呼应,跟盛夏烈眼相比,亦是不败下风。
他没把威胁放在眼里,却也没在当下将人拽住,来场口舌之争。
谁让小家伙好面子的很。
不远处,起先还能维持成大人模样的娇小背影逐渐恢复成了习惯的活蹦乱跳。
狄非顽静静凝视了许久后将视线落回到了矮几上。
桌面,吃食留下的果壳碎屑放的到处都是,凤仙离开前说过,先放着,等他回来再收拾,只是少年如今心情甚好。
垂在手腕处的袖子被悉心挽起,瓷碟、木碗也井井有条叠放着。
院子里的水声和笤帚扬起的扫地声亦是此起彼伏。
无愿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待着。
老人家明明看不见,可手中蒲扇带动的轻风从未拂过少年发髻。
约莫半刻钟过去,环视了圈重归干净的小院儿,狄非顽这才稍得空闲,好奇问道:“大师,您等会可有事做?”
家里只有三双眼睛能用,两双已经走了,照顾人的活计大抵是落在他这个健全人身上。
“老夫当然有事。”
无愿并不见外地点了点头,而后跟施舍般地抬起手,在空中摸索起来。
狄非顽见势,自然而然快步上前,将胳膊递了出去。
“我昨个跟村里人约好,这会儿他们许是都等急了。”无愿边说着,刚好摸到了可以扶手的地方。
老人家想要捉紧。
偏偏少年忽得将手往怀里方向一收。
“……你想摔死老夫呀!”
手中一空,无愿不用多想便知是何人做坏,破口大骂也是毫无负担。
狄非顽翻着白眼,不情不愿又将胳膊递了出去。
他都不好意思提醒,有哪个快摔死的老人家能如此声洪如钟,跟军中那些个毛头小子喊起军号比起来都不遑多让。
只是在想起老人家无端惹出的谣言时,少年到了嘴边的讨好瞬间化为劝阻道:“您要不然今天先不去了。”
他是真怕老家伙挨揍。
“你是嫌老夫给你惹麻烦了?”
无愿倒是一如既往地直来直去,对于晚辈的好心迂回,他分毫不理会还反其道而行,兴师问罪道:“我小兄弟这辈子不容易,你若是能多操点心,能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家伙亲自上阵吗?”
能吗!
老人家一脸恨铁不成钢。
狄非顽则在无声咂舌。
一屋子好人,看他烦的时候,戳着他脊梁骨骂他狐媚子。
如今要利用他了,又来怪他不伤心,不帮忙,感情天底下的错都是他的,她孟桑榆就一整个白玉无瑕,与世独立呗。
虚伪!
“大师,不是我关心桑榆,而是她……”
倒打一耙谁不会似的。
狄非顽话说一半,故意引人猜疑。毕竟他俩谁都不搭理谁这事儿,他不信除了小家伙个眼盲心瞎的,其他两人也察觉不出。
“你跟我小兄弟闹别扭这事——”
对于院儿里这几日的微妙氛围,无愿还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可他……,“这就是你个狐媚子的错了!”
得嘞,又是个帮亲不帮理的。
无愿可算逮到了人的过错,这回不戳脊梁骨,改戳人脑门了,“我小兄弟为了你忙前忙后,就想着让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高人一等!”
“你倒好,成日里就想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给人添堵,你、你、你要是一直这样,以后我小兄弟这家里还怎么让你管!”
言谈举止间,老人家骤然化身成恶公公。
受了委屈的狄非顽:“……大师,我也有上工的。”
“你上工不是应该了吗?”
无愿反问,很是理所当然道:“难道你不跟我小兄弟之前就不赚钱养家,只喝西北风过日子呀?”
“再说了,你上工是为了你俩的将来,别闹得跟你上工是为了我小兄弟一样。”
无愿字字珠玑,说得言之有理。
狄非顽打耳一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不知为何又有种不对劲儿油然而生,可惜一时半会儿压根想不明白。
老人家的嘴还在叨叨个不停。
少年索性不想了,对于扣在头顶的屎盆子,不论真假,他也照单全收,“您说的都对,是我不知好歹,不会关心人,今晚我就备一桌大席面等人回来。”
而在无愿满意点头时,他又忍不住揶揄道:“说来桑榆已经在外面很忙了,您老不让我添乱,要不……您也乖乖待在家里?”
有些人呀,长得人模狗样,可浑身的心眼子遮都遮不住。
这不,看似笑脸相迎,打着商量,其实背地里欺人眼盲,在院外转了一圈后又把老人家转回到了家门口。
无愿越走,也越觉得不对劲儿,“这是去村口的路吗?”
“不是吗?”狄非顽睁眼说瞎话。
无愿沉默,“……我怎么听见你家附近的狗在叫?”
“狗叫?”
这事儿狄非顽倒是没怎么注意,仔细一听,还真有些隐隐乎乎的狗吠声传来。
好似是附近谁家养的看门犬。
“哎呀,我这许久没回村里了,怎么、怎么又给绕回来了!”
被戳穿了谎言,狄非顽丝毫不慌。
他面上神情自若,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极为懊悔,“大师,你看我又把你带回来了,要不咱们再回去休息休息?”
“……”
无愿沉默到无言以对,“狄家小子,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被发现了?
“大师哪儿的话,我是真忘记村口怎么走了。”
狄非顽咬死不认,还一个劲儿把人往屋里扶。
无愿的脚尖已经碰到阶梯,明白被人忽悠,老人家直接耍赖。
狄非顽自是不听的。
若是能这老家伙再添乱,他名字倒着写。
无愿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狄非顽,你……你……醉仙楼里那个老狐媚子说你不是个好东西,老夫之前还不信,感情老夫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老人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他应该跟凤仙一起走的!
现在好了,被小狼崽子盯上,跑不掉不说,还被叼回狼窝了。
闻言,狄非顽眉心直抽,想着邓连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他狠狠在小黑本上为人记上一笔。
正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面对着小人,少年心中道义压根没剩多少。
很好,他也要速学会在百里之外挑拨离间了。
“大师,其实……”
“你个小狐媚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在怪老夫带坏了小兄弟!”
无愿破罐子破摔,也不打什么哑谜了。
狄非顽一听,饶有兴趣暂缓了污蔑人的话术,可还是装傻,道:“大师,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有什么不知道的!”
无愿又把拐杖敲得哐哐直响,走了一圈又绕回原地的怒火在这一刻怎么也压制不住道:“可是老夫告诉你,老夫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真不是您?”
狄非顽摆明了不信。
若是没人教,就小家伙那半开窍的脑子能说出“有利者皆可为我所用”的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其实您说过也没什么。”
狄非顽又装起了好人。
无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怪不得你个狐媚子不得我小兄弟的心呢,就你这脑子,拿去当铺定能当个好价钱!”
拐外抹角的骂完人,顺了口气后无愿心不甘情不愿给人指了条明路。
狄非顽始终半信半疑,只是不巧,正当他怀疑无愿一口咬定的“定是另有一人在背后点拨我小兄弟”的定论时,好死不死就有证据呈上。
不远的拐角处,消失了许久的孟桑榆不知从而冒了出来,正探头探脑观察着外面的风吹草动。等一切风平浪静后,便大摇大摆朝着西边而去。
以此同时,她的身后还跟着个奇奇怪怪的四脚东西。
“……她从哪儿套来的驴?”
距离太远,狄非顽只能靠体型猜测。
“你眼瞎还是我眼瞎!”
无愿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上不来,“谁家驴长那样,那玩意你就是拿百金出来都换不来一头!”
狄非顽:……
不是驴?
百金?
切,他才不信。
无愿终是不情不愿被请进了屋里。
狄非顽又开始忙活起来。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窸窸窣窣声,无愿觉得心烦,“你翻什么翻,吵死了!”
“找——钱。”狄非顽抽空回答。
“找钱干嘛?”
“买驴。”
“……那不是驴!”
“嗯,对,不是驴。”
狄非顽回答的敷衍,须臾又回过神来,回眸看向一脸不耐烦的无愿,他语调平静地试探道,“您怎么知道那玩意不是驴?”
“小兄弟拉我去看过。”
狄非顽:“她怎么不拉我去看?”
“你不重要呗。”
“……呵!我不重要是吧?”
“对,不——重——要!”
“……”
与此同时。
去找小伙伴炫耀的路上,孟桑榆狠狠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