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土屋住不成应是……众望所归。
店子湾,狄宅。
正对着两进两出的宅子时,互相搀扶的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无愿是因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
凤仙庆幸的缘由嘛,暂且不知。
“大师,真不用我扶您进去?”
“不用,老夫自己可以走。”
谢绝了凤仙的好意,无愿拍着胸脯表示小意思,偏偏脚下的步子不动分毫。
没错,他疯了,但没忘记自己是个瞎子。
狄非顽从到了自己家里就没闲着,光是开门的钥匙他就在门外镇守的石狮子嘴里掏了半天,这会儿刚把钥匙重新塞回原处,便看见门口杵着的一尊无眼大佛。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有个坑在等自己。
“你不扶老夫进去?”
耳边有风声吹过,无愿当机立断伸出了拐棍。
被当成翁中鳖的狄非顽大腿一抬,轻松跨过。
他本可以径直走开,可人呐,有时候就……挺贱。
“我这不是刚走到您老人家身边嘛。”
有坑?他知道。
嘿,他还偏要跳。
狄非顽一副睁眼说瞎话的乖顺有礼。
无愿也没多再刁难人。
只是前一步踏进了里院,后一脚表面的一派风平浪静瞬间就被踹得稀碎。
无愿无缝衔接,眨眼的功夫又拿捏起来了看不惯狐媚子的不屑。
狄非顽默默承受着白眼,他都替老人家心累,“您老现在住的是我的房子。”
好歹对主人家客气点吧。
少年卑微提醒着房契的归属权。
无愿则是油盐不进,“你在威胁我?”
“……我是说让您注意一下,前面有台阶。”
话被挑破,摆在了明面上,狄非顽一阵无言以对。正巧面前真有一节台阶要跨,他索性闭了嘴。
不过他的视线一直注意着脚下,跨过台阶时他本想手中稍微用力以做提醒,可话未出口竟目睹了无愿动作自然顺畅地跨了过去。
那熟悉的,说是如履平地都不为过。
“大师……您的眼睛?”
是真瞎假瞎呀?
狄非顽此话说得甚是冒犯,谁让他思绪一溜烟便一不留神把想的都说了出去。
故此话一出后,他心中暗叫不妙。
无愿果不其然被气的不轻,“怎么,你怀疑老夫?”
老人家气得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我这双眼睛就是为了小兄弟哭瞎的!你个狐媚子还敢怀疑?
“还有你当老夫拄拐是摆设吗!”
一边破口大骂,拐杖一边敲得地面框框直响。
狄非顽:……
他微微颔首,暂时不敢搭话,可心中肯定。
看来是真瞎。
要不是他躲得快,拐棍好几下都敲到他脚背了。
“我这是关心您。”
趁着老人家喘气的空档,狄非顽恰到好处地出声道歉。
无愿的脾气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出年轻人的诚意,他还是愿意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这几日住进你家,你记得对我小兄弟好点。”
老生常谈的话题又开始了。
狄非顽笑着答应。
无愿点头,对于年轻人的态度还算满意,可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而总结下来不过是万变不离其宗。
小狐媚子要对小兄弟好,起码要比之前在城西才行。
狄非顽起先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在听到自己还要给小家伙白日里端茶倒水,夜里端洗脚水时,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以前您劝娇娘,也是让她这般伺候您兄弟的。”
“怎么可能!”
无愿矢口否认,不但如此还满口歪理,“娇娘是正房,更何况如今小兄弟成了女儿身,算是对不起娇娘,怎可能再让娇娘做出伺候人的活儿。”
“那您就让我干?”狄非顽似笑非笑。
“你是后来的,不俯首做小,表明态度,怎么在大房眼皮子底下混?”
无愿难得苦口婆心地为人开解。
狄非顽听得是心塞不已,“娇娘身边不是还跟着个邓连策,您老怎么不想着先拆散他们?”
“你怎么知道老夫没拆过。”
没成功不能表示没行动。
这不他跟来店子湾了嘛。
无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那个狐媚子道行太深,不好下手,你年轻。”
“……您是看我年轻,好欺负吧。”
狄非顽也不给人留面子了。
“老夫是觉得你比那老的多上几分姿色。”
无愿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只是唯有一点老人家很是坚持,“不过小狐媚子您要记住,虽说你们同为男子,于天理难容,但能伺候我小兄弟人前人后一事,是你的福分。”
“……”
福分?
摔!
谁要!
狄非顽表情精彩万分,“若要是真得了这福分,晚辈就先在此谢谢您了。”
“不客气。”
无愿大言不惭道,然后脚下一停,站在了其中一间房前,“这屋子大,老夫就住这儿了!”
狄非顽:……
推开房门,眉目清明的少年表情再次怪异。
这老瞎子到底是怎么抹黑找到宅子里最大的客房的?
什么鬼东西!
“嘭!”
房门被从里面重重合上。
眼前疾风呼啸,少年脑海里闪过的无数胡思乱想最终溺毙在摇篮里。
“下回让来打扫的下人换个轻巧的门。”
被巨大的响动震得耳朵生疼,狄非顽扶额轻揉着发胀的鬓角,转身朝着前院而去。
前院。
孟桑榆正抱着桃木剑傻乐呵呢。
少女白皙的手指划过剑身,细细描摹着岁月留下的斑斑痕迹,只是再爱不释手,她始终没忘记不是自己的东西。
“凤仙,你这宝贝是从哪儿来的?”
“祖传的,说是天星寨外面那颗桃花树身上砍下来的。”
凤仙介绍时的态度稀松平常,有点不甚在意的意味掺杂其中。
闻言,孟桑榆却是拿的更为小心翼翼了。
天星寨外的桃花树所制,那少说不得有千年历史。
更何况一个时辰前,厉鬼被桃木剑斩杀与剑下,随着火光悲痛哀嚎也难逃魂飞魄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老道士一口黑血涌上心头,喷血晕倒的画面她也记得一清二楚。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相摆明了她怀里抱的就是个宝物呀!
“你、你还是把这东西收好吧。”
孟桑榆满眼不舍地将宝贝还了回去。
凤仙单手一拎,就要往木箱子的一个空隙里塞。
孟桑榆惊得又把宝贝抢了回来,“你好歹给它包块布再放呀!”
这磕磕碰碰的,宝贝定疼死了。
“我一直这么放的。”
凤仙被制止的不明所以,从收拾的箱子里抬头,他总算注意到了少女面上不加掩饰的珍惜,“……那老道士是假的。”
所谓鬼怪现世不过是些江湖术士行骗的把戏。
要是真有鬼存在,就狄非顽那拿鬼泄愤的拳打脚踢,不先得被鬼揍得鼻青脸肿?
结果到头来呢,活人累得气喘如牛,假鬼还能抽身继续吓唬人。
至于说看见的孟涞鬼影,更是无稽之谈。
假道士在鬼烟中混了些许迷药,一旦吸入者入迷,便会看见些脏东西。
而凤仙之所以如此确定,乃是因为他看见了自家表哥的鬼影。
可恶!
他家表哥长得仪表堂堂,人神共愤,怎么可能是鬼!
所以,道士一定是假的!假的!
“我知道老道士是假的。”
孟桑榆抱着桃木剑喃喃自语。
道士是假的,不妨碍宝贝是真的呀,“仙儿,你当时干嘛不自己用宝贝把假鬼劈死呀?”
沉下心回顾自己的英雄事迹,孟桑榆突然发现有疑点存在。
闻言,凤仙身子一僵。
恰逢门外种的一颗柳树被夜风吹响了动静。
“我、我当时不是、不是被人围住了,不好施展。”
凤仙舔了下唇瓣,眼神躲闪,“再说了,我跟无愿大师在一起,怎么也得先护着点儿他老人家的安危不是。”
“不是!”
孟桑榆一本正经地否认。
凤仙的心骤停一拍,“怎、怎会不是呢?”
“当然不是。”
孟桑榆重申着自己的观点,一脸严肃,“当时虽说你是在身后叫我的,但是宝贝是从我头顶落下来的。”
她指了指天,强调,“我觉得是从天而降!”
凤仙讪笑着否定,“主子,当时情况紧急,您……应是记错了。”
“我不可能记错。”
孟桑榆摇头不听,“宝贝就是从头顶直直落下来的,所以——”
“所以——”
凤仙呼吸一窒,机械般地鹦鹉学舌。
“所以宝贝一定是真的,它认定了我是斩妖除魔的英雄。”
孟桑榆说话大喘气,还一脸“你休想骗我”的聪明。
凤仙被吓得不轻,听到近乎荒谬的结论时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破碎。
这自我欺人的本事,要不是他知道桃木剑的真相,兴许都要被骗了。
“主子,您若是喜欢——”
凤仙还是愿意做个借花献佛的人。
孟桑榆应声抬头,抢先一步婉拒,“我不喜欢!”
“您可以喜欢的。”凤仙莞尔一笑。
孟桑榆开始动摇,一息过后还是将桃木剑还了回去,“我不要!”
拿人家的传家宝,她是有多不要脸。
“这桃木剑值不了几个钱。”
凤仙还想劝几句,可门外柳树枝丫交叠的声音再次响起。
孟桑榆闻声望去,二胡不说抄起桃木剑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是不是有哪个不开眼的鬼要来寻仇。”
少女迈出的步伐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凤仙赶忙将人呼住,连收拾的东西都先放到了一边,“主子您听错了,树没响!”
“没响吗?”
孟桑榆脚步渐缓,又听了下果真没了动静,“我听错了?”
“您应是今日累了。”
没直接回答问题,凤仙反倒替人找了借口。
孟桑榆挠头,一时间还真有个哈欠上头。
凤仙见此赶忙催促人回去休息。
“你先去睡吧,我等、我等狄家小子过来在去睡。”
孟桑榆两眼逐渐迷离,她用手掩着口鼻遮住张开的嘴。
“那我先去休息了。”
凤仙没再推脱,微一行礼后便直接转身朝着里院走去。
刚巧跟从里院出来的狄非顽擦肩而过,“最偏的客房在东侧。”
“……。”
凤仙愣神。
他想道谢,偏偏那门外柳树上的窸窸窣窣声又一次响起。
急什么急!
这次凤仙离开的脚步较之刚才匆忙了几分。
身后,孟桑榆将一切尽收眼底,“狄家小子,你干嘛给凤仙指个最偏的屋子?”
她蹦蹦跳跳跑近,可语气里满是质问,“你没听见外面柳树招鬼吗?”
“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鬼。”
狄非顽笑着没挑明树上色鬼的身份,然后他又想戳戳小家伙的脸解乏了,“不是说明早还要去竞选村长吗?”
孟桑榆身法利落地躲了过去,“对哦,我要先回去休息了。”
“……你知道要睡哪间?”
狄非顽明知故问。
小家伙空中挥手,不带有一丝留恋。
“老地方呗,还能是哪里。”
……
与此同时。
店子湾另一头。
小土屋外闹鬼的故事告一段落,可有心之人的把戏才刚刚开始。
全程围观的一对儿母子在人潮散去后回